我家原来是住在火车站附近的老家属院,这里大部分住的是我爸单位的职工,也有“外来户”。八九年我爸单位分房,搬家到了朝阳路的家属院,当时叫做“中华院”。矿务局机关有几个家属院在不同的地方,我们家这个离局机关仅隔一条马路,又紧邻着中华大街,因此而得名。对门是电业局大楼,南边是工人剧院,往北不远就是图书馆、市政府和博物馆。在八九十年代应该算作所谓的“市中心”,但并不是商业中心,所谓的商业中心从始至终都是和平路陵西大街那一带。
我能记事起,和平路一直都是非常繁华但却脏乱的一条街,那里有我能有记忆以来最早认识到的一个大商场“邯山商场”,这个商场至今还存在,但从纯国营到出租柜台私营再到后来被集团化管理,已经几经变革。但幸运的是它没有改名,不像其他的商场,被某大老板承包以后,直接改名换姓了。
八十年代,我还是一个连小学还没上的小屁孩,只知道邯山商场叫“商场”,它附近也有一些商店,叫什么“五零”、“四零”,全都是纯国营商店,都在和平路上,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不清楚,可能是也有正式的名字,但是大人们都这么叫,我也只记住了这样的名字。有关邯山商场的记忆,相对来说比较早的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妈带我在邯山商场买过一件羽绒服,淡蓝色,短款,左右两个四四方方的口袋,能从侧面和上面分别伸手进去,以前没见过的设计。这事儿应该发生在92或者93年,也就是我三四年级的时候,我其实也记不住那么详细的年份,是从小学时期的一些班级活动照片上判断,大概就是那两年吧。
之前我没有羽绒服,都是穿棉袄,我妈或者我大姨手工做的,棉袄在里面,外面还套一个单衣,看起来比较臃肿,但确实很暖和。后来有一天,我妈带着我去邯山商场,那里应该是在做什么促销活动,人很多,我妈带挤到一个柜台前面,指着挂在墙上的一件淡蓝色羽绒服让售货员拿来给我试,售货员用专门用来挑衣服的竹竿挑了下来递给我妈,我妈给我套上觉得还不错,于是试图砍价,砍没砍下来我记不得了,以我现在的经验来判断,应该是没的商量,国营商店嘛,不过也未必,我爸妈总是在各种场合试图砍价。后来我穿着这件衣服跟着她跑这跑那,听她跟朋友们谈论这件衣服,我才确信,我妈很满意,应该是捡了个漏。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有兴起穿羽绒服的,但我知道有这么种衣服,很贵。那时候,我父亲已经去世,家里生活不宽裕,羽绒服算奢侈品,不打折是买不起的。
“四零”和“五零”挨着不远,都是那种老国营商店,木质的柜台,上面的玻璃板划痕累累已经成了毛玻璃。柜台后面有货架,就像很多老照片一样,货架上看着琳琅满目,其实种类也不是很全,只是码放的比较花哨,看起来热闹而已。我小时候比较不愿意跟我妈来商店,总觉得她很磨叽,看看这个摸摸那个问这问那的,我只想去文具或者玩具柜台。于是总是拽着我妈的衣角要走,我妈任由我拉扯,自顾自跟售货员交流,仿佛我不存在似的。后来我长大了,自己有审美,和同学们一起去买衣服,确实也是看看这摸摸那个问这问那的,再后来,我娃也是在和我们一起逛街的时候拽着衣角或扯着手要走。天下小孩儿都一样。
进入九十年代,邯山商场北边一公里左右的地方陵西大街西侧开了一个更大的商场,“赵都商场”简称“赵都”。这是邯郸市当年第一家“现代化”的商场,里面有手扶电梯的那种,以前除了电视上还真没坐过电梯,第一次坐手扶电梯觉得非常好玩。“赵都”大概有四五层,装修也比较现代化,不像邯山商场虽然热闹,但装修比较老旧,楼梯都走秃噜了。“赵都”是那个年代邯郸市的高端顶流,东西价格我记不得了,但应该不便宜。小学生那会儿已经会攀比了,比如谁的文具盒是在那里买的,都会觉得很高级。我有一个同桌叫李敏,她的文具至少是在赵都买的,有一些还是在石家庄批发市场买的,说起来洋洋得意,但确实好看新潮。我没去过石家庄批发市场,印象里应该是跟和平交易厅一样的存在,但石家庄是省会,省会的批发市场肯定很大,东西也一定比交易厅的东西更时髦,赵都都比不上。
后来赵都的对面开了一个“日月城”,这里和传统的商场不一样,传统商场都是国营的,价格说一不二,日月城是可以砍价的,因为它的柜台租赁制。我当时的理解,就是把摊位摆到了商场里头。逛摊能砍价,那日月城肯定也能砍价。日月城也挺大,有两三层吧大概,记不住了,因为我主要逛第一层这里主营各种小家电。
过去国营商店售货员,脸色很难看,两句话就不耐烦,要么拿东西摔给顾客,要么闲聊天对顾客视而不见。顾客只能小心地试图打断,如果打不断只能耐心的等他们聊完。“张秉贵”的模范作用现在看来只存在于当年的报纸上,起码对当年的大部分国营商店售货员来讲没有触及心灵。进入九十年代,一些摆摊的个体户也都传承了这种嘴脸,放在现在很难理解,但当时大家可能被国营商店教育惯了并不觉得奇怪,顾客总比售货员有耐心的多。不过南方人比较会做生意,态度和本地人不太一样。日月城里一层有个柜台就是南方人开的,他主要卖随身听、收音机、石英钟、电动剃须刀之类的。人很和气,虽然我是个小孩儿对我也是一视同仁,很有耐心的按照我的要求拿这个拿那个给我看,换做当地人的柜台,那副冷脸吓早就让我落荒而逃了。他的柜台在日月城里开了很多年,甚至我大学毕业后有一次去看,他还在那里经营着。这些年来,我应该在他那里买过一些东西,具体都买过什么记不得了,但起码买过一台德生牌的全波段收音机,那年我迷上了“偷听敌台”,BBC、VOA或者自由亚洲之类的。
后来,日月城隔壁又开了“康德”,和日月城比较类似。康德应该是2000年以后开的。康德没开业之前,我都不知道这个大楼是干嘛的,那会儿我上中学,知道日本有个“德川家康”,这俩字儿总能让我联想到日本,但我知道肯定跟日本无关,只是名字有点像而已。后来他开业了,我才知道是一个大商场。康德的开业对日月城冲击很大,这里的商铺类型和日月城一样,但因为它是后来者,因此不论是从布局还是装修,都超过了前辈。
对于康德的记忆,很多都是来自于春节,每年春节之前买新衣服都要去逛逛康德,虽然后来也不怎么在那里买衣服了,觉得那里衣服比较土,但也会去逛逛。春节前的康德用接踵摩肩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市里和县里村里来人们把这里塞的满满当当,我总觉得里面很热,逛一圈下来一身大汗。很多农村的老乡把“去康德买衣服”当成每年春节的前重要的一项活动。彼此约着时间一同坐着长途客车远道而来,满载而归。
关于康德的最后一个比较深刻的记忆,来自于2003年的春节期间,具体是正月初几不记得了,但是2月14日情人节。康德开了一家肯德基,那是邯郸的第一家肯德基,什么时候开的不知道,但我们大学放假回来就有了。那天我和初中同桌贾晓昀约在肯德基吃东西,我们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但刚巧偶遇约在了那天的那里。那天晚上,我和贾晓昀在肯德基边吃边聊,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又是情人节,多多少少带有一些浪漫的氛围,虽然不是男女朋友,但感觉也是不错。我们正聊着彼此大学里的各种有的没的,其间我收到大学同学张宁的短信息,大致内容是我们班一个叫徐贤定的同学离我们而去了,希望他在天堂安好之类的。张宁在我们大学的班里人缘不是很好,现在想来她并没什么不好,但当时大家暗地里都觉得她神叨叨的是个玩笑。这条短信着实让人闹心,大过年的真不吉利。但我还是匆匆和贾晓昀告辞,去了网吧上了QQ,我们班的QQ群里都在讨论这件事情。大致的原委是:头天晚上徐贤定酒后驾驶摩托车撞到了树上,医治无效去世了,第二天他女朋友,我们班同学冯叶红如约在QQ上等他一起网上过情人节,等了好久不见上线,于是打了他电话,先是他嫂子接的电话一直哭,后来他哥把电话接了过来告知了这个噩耗。徐贤定是我大学同学里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哥们儿,我们总在一起踢球,他的去世也着实让我难过了一把。加上那天晚上的大雪,也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挺冥冥中的。
再后来,康德的东边开了“国风”,国风的对过开了“北国”,北国的东边是传统的百信鞋业,赵都变成了乐颐电脑城,日月城西面又变成了稷山新天地步行街,和平路又办起了夜市。总之,围绕在和平路和陵西大街这个十字路口的东西南北,各种商场此起彼伏,从我记事起的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一直到现在,它依旧热热闹闹,但却不再是那个唯一的商圈了。
2022-3-4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