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最为人诟病的就是自恋,他要是表白,可能一不小心就秃噜出一句:春风十里,不如你,更不如我。由深情到谑情。但他的自恋有据可依,眉浓,眼大,身瘦,面似阮经天,且多金,多才。这样的人不自恋会憋坏。
三十文章惊海内,大抵不差。文似看山不喜平,而他的履历不是好文章,时间顺序,平铺直叙,波澜不起。由学霸到名校;由名校到名企;由优秀员工,到高级合伙人;由央企经理,到实力创业者。顺便业余写文章,然后名满天下。就从“学霸心法”、“杂文第一”、“小说第二”、“诗歌第三”,四个纬度聊一下这位文字偶像吧。
一、学霸心法
我看到一个天赋异禀的人,在时间的赛道上发足狂奔。在很多领域,他跑赢了前辈,跑赢了同侪,跑赢了晚辈,现在他要跑赢时间,在无垠宇宙里化身不朽。我愿称之为“赢魔”。
在学霸如云的协和拿下博士学位,在美国带回MBA硕士学位,如果拿数据说事,和他同期毕业的人就不少。但托福考试满分,看古汉语不用查字典,两项基础技能集合在一个人身上,就值得普罗大众琢磨了,英语,我们也在学;古汉语,我们都是中国人,能到达这个医学毕业、商海大咖、文坛鬼才的水平者,又有几人?他的心法值得我们窥视一二。
“你仰仗的是你的学习能力,了解一百个关键词,和三到五个专家深谈,找三到五本书细看,这些都是你入门诀窍中的诀窍。”这是冯唐在《成事心法》中给读者的建议,他也是这么做的。为了学好英语,“我看完一部英文原版长篇,就在英文字典的扉页上画上“正”字的一笔。鲁迅在杂文里说,他在日本无聊的时候看过一百部小说,之后写小说的底子就基本有了。我也想在二十五岁之前看完一百部英文原版长篇小说。”一百部小说之后,不仅有了小说底子,英文过关,听课,交流,演讲,甚至翻译诗歌,泰戈尔的《飞鸟集》经他翻译,声震海内外,引起轰动。托福考满分也就副产品。关于古文学习,我找到两处证据,“第一个项目是古代汉语,近期目标是读完王力的四册《古代汉语》,中期目标是读通前四史和老庄孔孟,远期目标是通读三千卷“二十四史”。”文后说远期目标十年之期未实现,近中期目标肯定完成了。另外,“我发现的第一个漏儿是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的“三言二拍”,因为影印所以没有删节……古籍读多了的好处是,我认识了繁体字,我读古汉语不用查字典了”。不管是英文还是古文,学霸心法就是用量堆积,血战古人,登顶昆仑,最后一览众山小。在追求省力秘法、没有耐心的人心中,必然愤愤然大骂,骗子,忽悠人。“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所以,听闻学霸心法,最好就去实践,从第一部原版小说和第一本古代汉语开始。
二、杂文第一
史学三长,才、学、识,也可以是杂文三长。才,才华,也即文字表达;学,学识,也即文章里材料和信息密度;识,见识,世界观、价值观,看问题的角度、深度。以此三长去丈量当代杂文写手,纷纷在冯唐面前败下阵来。古今中外,西语译作,冯唐读书之广,难有匹敌;咨询,医疗,投资,大陆,港台,各个行业,四处奔波,冯唐所见之多,罕逢敌手。以这样的经历见识,加上从小的文字敏感,冯唐排列组合千字文,每本文集都是精品。所以,我说的杂文第一,不是和他的小说诗歌比,而是和所有人比,都是第一。冯唐杂文成百篇,我心里top3如下:
top1《大线》
《大线》和《大是》是姊妹篇,冯唐金线由此诞生。“文学是雕虫小技,是窄门。文学的标准体重的确很难量化,但是文学的确有一条金线,一部作品达到了就是达到了,没达到就是没达到,对于门外人,若隐若现,对于明眼人,一清二楚,洞若观火。”我被这样的观点说服,更多人应该被说服,多看金线之上的作品。“金线”到底是什么,答案在《大线》里,“表达的内容能冲击愚昧狭隘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探寻人性的各种幽微之火,表达形式要能陈言务去,挑战语言表达能力和效率的极限。”然后他举了不少例子。文后他说,“我会花时间编一本文选,名字就叫《金线》”。读者不用等了,“金线”这个名字已经被用了,内容不是“文选”。
top2《读齐白石的二十一次唏嘘》
我心里的冯唐是厚重的,联通古今,把智慧舍利灌注在文字表达里。这篇文章体现的最充分,他的命运和齐白石的命运混在一起讲,两个大才的相似相异,机缘、运、命,才俊灵秀之气,乖僻邪谬之态,跃然于心。
top3《你一定要少读董桥》
那时年轻,横冲直撞,没有顾及,向着老拳师一顿输出,“其实写这种东西,用不着董桥。我见过几个以写青春美文出名的东北糙汉,经常在《希望》、《女友》之类的时尚杂志发文章。”太损了,说老一辈文字宗主的表达是“女友体”;把董桥的炼字比作是艺伎画脸,越用功,越滑稽。对比周作人、周树人和董桥的文字,“他们(二周)用功的地方不是如皮肉的文字本身,而是皮肉下面的骨头、心肝、脑浆”。董桥沉溺于“古意”,而文字传递不出精、气、神。
如果只推荐一本冯唐杂文集,《如何成为一个怪物》是我的首选,现在的精选集《春风十里不如你》、《活着活着就老了》,少了一些元气淋漓,少了一些粗粝无碍。
三、小说第二
冯唐对好小说有标准:文字曼妙;结构精当;才情灿烂。也有对应的比喻,好文字就如好皮肤,一白遮百丑;好结构就如好身材,身材胜脸蛋儿;好才情就如好气质,能让人感受到爱情。不知道冯叔是否对照着自己的小说,提炼出标准,《北京三部曲》每条都符合。就如没出息的女孩子,会喜欢呆傻帅哥,没出息的男孩子会喜欢蠢萌美女,我一直觉得自己所着迷的,就是冯唐的文字。后来看了短篇集《搜神记》,《天下卵》,还是曼妙文字,还是精当结构,喜欢不起来,甚至他笔下的“小浩浩”,罗永浩,也是我的偶像,依然没法夸。底线还在,有些美,目前还领略不了。
小说层面,冯唐野心更大,文学史上,一个山头一个王,“青春三部曲”也好,“北京三部曲”也罢,这个叫法,这个写法,他是头一位。站稳了,百年后五百页的文学史,他能占一页中的两段。战略管理专家,机巧谋略稍稍施展,加上本身的才华,这事肯定能成。
四、诗歌第三
我把《冯唐诗百首》放在办公桌,同事说,这个笔记本精美,每页配两三行字,显得诗意雅致。我没说话,也没觉得冒犯,毕竟冯哥是“极简诗派创始人”。说起海子,我们齐声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说起顾城,我们齐声背,“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而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说起冯唐,我们齐声背,“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说起西川,这么大一个诗人,我孤陋寡闻,背不出他的名篇。所以,某种程度上,冯唐是诗人。但百年后,不能奢望和海子,顾城,北岛并列;三百年后,不能奢望对抗惠特曼和佩索阿的时候,派冯哥出战。
冯唐翻译了《新月集》,又出版了《见一面吧》短歌集,他懂诗。出离校园后,开会不断,大酒不断,利益杀伐不断,但他诗书入怀百卷,诗意清香不绝。
2022年,仿他的《三十六大》,给他写过一封信,附在后面,算作结尾。
冯唐:
见信好。
多年前你在《锵锵三人行》说过,粉丝对偶像熟悉以后,就自以为和偶像有了某种联系。虽然你是略带贬义的说辞,但对李敖,你,罗哥永浩和韩寒,我确实不自觉的、自以为有某种联系。李敖的大传,自传读了很多,节目几乎都看过;罗哥的“语录”,演讲,书,如数家珍,别人说上句能接下句;你的杂文集看过不止一遍;韩寒的文字更是陪伴了青春。看着你们辉煌起落,过着自己平淡生活,很难不觉得和你们有关系,抱歉。
在我有限的认知里,你是第一个宣称要追求不朽的人,在现世的肉身腐烂后,在当下的爱恨情仇陨灭后,想有吉光片羽留存。你说二百年后,男生写情书还会引用你的“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二百年后的野心家在追求事功方面,还会参考你的“成事学”;二百年后的流氓,看完《金瓶梅》还会看你的《不二》。我当然觉得这是必然。你的文字英雄是阿城,王朔和王小波,我的文字英雄是李敖和你,韩寒这方面确实差点意思,罗哥就算了,他不是圈里人。你的文字有幼功,熟读王力老爷子的《古代汉语》,模仿古龙可以乱真,十八岁写的《欢喜》已然卓尔不群。凭冯唐的文笔,张海鹏的见识,码出来那十几本书,二十一世纪的文学史没有你的名字,人民不答应。
你真是个异数,托福满分,看古文不用查字典,这两项就让多数人一辈子无法企及了,还在商海里如鱼得水。读了你的《怪物是如何练成的》,想要一窥究竟,不得其门而入,最后你出了《冯唐成事心法》,把经验和盘托出。真是黄金见识,珠玉文字,瞬间惭愧于修饰语匮乏,除了“牛逼”二字想不出其他。在课堂上化用你的表达,点点滴滴传递我的学生,终归觉得太讽刺,和抖音那些急吼吼高谈阔论成功理念的人别无二致。在俗世里一无所成,去聊“大道”玄妙,道没错,人不对。成为能说这话的人,是我日后要努力的。
你出的书都买了,你的课我也是会员,你教的我在实践,限于天赋,限于庸常生活的障碍,领悟起来较慢,好在“起而行之”了。
祝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