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长篇连载:辞职(6)爱情三十六计
马可
1
职场失意通常会情场得意。
在单位挨了训,受了责,还让主任给扛了罪,马可心里像吃了糠。
这时候,风雅颂打电话来。马可,最近忙什么?
别提了,刚挨了剋,好一个懊恼呢。马可一边用脚踢着地上的一块六棱碎石子,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回着。
男人,被批得狠了,通常会拿一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出气。踢石子,是马可的习惯。但凡哪一天他开始踢了,就说明他心里毛了。用王朔那句话就是:别惹我,烦着呢。
但是也有例外,每次接到风雅颂电话,马可不一样。因为,身高不如人家,智商也不如人家,再加上是自己的领路老师,所以接风雅颂的电话,马可总是觉得像找到了知己。
我突然想起来了,你那天和那个女孩儿谈得怎么样了?风雅颂在电话中说,语气里带着一种马可必定和波罗暗下通气的判断。
马可说,唉,别说了,这段弄着个稿子,还被领导批了,没怎么联系。
哦,没有联系吗?可要趁热打铁,别凉了担子。我看啊,那丫头对你可有点意思。
有吗?马可不像是对风雅颂说,倒像是自言自语。说完,先前踢完的那块石子正好到了脚下,马可一用力,哗——一声响,石子飞出去,不偏不倚,正打在一辆墨绿色的夏利轿车前盖上。哐一声响,一个小窝儿进去了。
2
车停下来,门子突然打开,司机下来之后,轻轻一闭车门,哐当一声,暴露了车的年龄。
是辆有些年头的二手车了。
老师,您再睡会儿,我这边有些小急,处理完再呼您。
说完,马可匆匆挂了电话。
下来的是个大高个子,近一米九,头发卷着圈,戴着厚厚的眼镜儿,一双高腰登山鞋,上身一件帆布马甲,口袋很多,敞着怀。
他一下来,没看马可,先快麻利儿地跑到车头前,对着石子砸过的地方使劲儿用袖子擦了起来。那个心疼啊,好比刚买了一件皮尔卡丹,结果让一个烟头在脸前第二颗钮扣下烫了个洞。
那时候车金贵,报社里停自行车的车棚满满的,汽车的位儿上空空如也。
见砸了车,马可在心里叹了一声:得,人要走霉运,喝口凉水都子了塞牙。心里这么想,马可腿上可没闲着,健步如飞,如临大敌,赶紧走了过去。
哟,这不是马哥吗?这是谁惹你了,让你对个没生没命的石头蛋子使这横劲儿。
马可认出来了,是善飞,一位歌舞团的小号手,后来单位里面割了根,不上班了,没事天天在新闻圈里胡转悠。马可常出去采访,一来二去也熟了。
就在报社门口,而且车头冲着报社。马可知道,这小子一定是来找风雅颂投稿的。
善飞脑子活泛,能够在市场上吃开。因为有新闻资源,常常找一些单位对接,说帮别人发稿,写好之后,凭着自己的关系,替别人发几篇应景的稿子,收人家仨核桃俩枣的,倒也颇有油水儿。
善飞四十多岁了,但就赚了一个嘴甜,见了谁,都称哥。马可比他小多了,但是善飞见了马可,一口一个哥叫着,马可都觉得别扭极了,但善飞很认真。
3
那是以往,现在情况有变。
不知道他从哪里捣鼓了一辆五手夏利,车前盖上喷着中央电视台的台标,很是醒目。
马可踢出去的小石子,不偏不歪,正好击中“CCTV”的那个“T”字上方,漆掉了很明显的一块,远远看去,有点像“CC卞V”,确实是丑。
马可心情不愉快,像吃了糠,善飞心里,估摸着像是吃了蛆。
唉哟,你看真不巧,这一下把你的车给划了漆,马可先承认错误。
谁说不是呢,这车刚从央视一朋友手里接过来,才开了两天,方向盘还没热乎过来呢,就让马哥给“开了瓢”了,你看这事儿整的。
很明显,善飞嘴上说得巧,心里不乐意,想找点儿补偿。
自己做的事儿,自己就得认。马可说,善飞老师,你看把你的车弄坏了,我找地儿给你拾掇一下吧。
不用不用,你快忙就行。我自己花钱去4S店整整就行,也花不了几百块钱。
原先一直骑辆大金鹿,现在鸟枪换炮,汽车没开两三天,4S店?门口朝哪儿你还不一定知道呢。马可心里想,但是嘴上可不敢这么说。
这样吧,你先拿100块钱去修,不够了我再给你。
看你说的,外气了不是?善飞先接过钱,放到马甲左侧最上方的那个口袋里。
那个口袋离心很近,但是钱一入口袋,便破涕为笑地说:什么钱不钱的,自己人,用着了?!
一边说,善飞一边问,我来送稿子,风雅颂老师不知道在不在。
马可说,他上晚班,这会儿肯定在家睡大觉。不过,有别的编辑在,你可以上编辑部看看。
不了不了,那就改天。我先去忙别的,你有什么事给我联系,我还有点事儿,先告辞了。
他说完,一抹屁股,先腚后头,坐到了驾驶员的位置上,使劲用手摇玻璃,吱吱丫丫落下来,露着一脸虚伪的笑容说,马哥,回见。车一起火,抖得厉害,看样子到了报废的年限了,只是能开而已。
一脚油门,绝尘而去,尾气味儿很重。
得了一百块,连投稿的事也不提了,不知修车还是喝酒去了。
车远了,马可才想起,刚才挂掉的电话,还没有给风雅颂老师聊完。想到风雅颂,其实内心里,马可挂念的是波罗。
4
第一次见波罗。波罗隔着窗子打量过马可,马可却闷着头走,一步抢进了门里,呆头呆脑,骑驴找驴,对着波罗打听波罗。
事后多年,波罗对马可说,你这人啊,就是没脑子。
当记者,需要的不是脑子,有腿就行,不懒就行,能够把一件平平常常的事,实实在在地写出来就行。脑子?有毛线用处?
出来混的外地人,形只影单,陷入功利主义,不是内心功利,是因为不功利,你便无法生活在这个功利的世界中。咪蒙多年之后写过一本书,名字叫《我喜欢这个功利的世界》,名字很过瘾,文章很犀利,马可读过好多遍的。
这次去见波罗,马可虽然愚钝,但是也悟透了一个道理:相亲,参谋思想可以很偶像,但长相必须很“实力”,否则容易传递出于己不利的信息。
波罗说,若不是马可后来追得急,两人指定不能成。与风雅颂老师比起来,波罗说,马可长得怎么说呢,有点不太好形容。
马可觉得,还是波罗有智慧,张开嘴,不愿伤自己的心。
唉,能够为别人考虑,就是一种美德。能够为自己考虑,马可感谢波罗的大恩大德。
道理是悟得了,但也没机会用了,因为与波罗的爱情,很短时间开花了,不长之后结果了。
花开见佛,生米熟饭,都只是刹那间的事。佛陀称为智者,此言不虚。
记得见面当天,马可、波罗还有风雅颂老师,三人吃了水饺。
水饺三鲜馅,蘸醋味道香。马可低头吃饺子,波罗目不转睛看马可,风雅颂总揽全局,以局外人的眼光,明察秋毫,像审查一篇稿件的质量一样,品味这一粗一细,一黑一白两人之间的爱情到底有没有戏。
风雅颂的观察力极强,洞察一切的本领超强。
马可总觉得,风雅颂只是晚上几个小时上上班,改改稿,划划版,屈材了。真真儿的,就应该到青年路人民公园附近的人行道上,铺开一张纸,支开一个摊儿,给人相个面算个卦啥的,捞点外快,那才是正事儿。
马可有此种想法,在于风雅颂老师一顿饭间,已看透了波罗。
风雅颂说,这女孩子,还是有点脾气的。
当时被恋爱冲昏了头,或者说被水饺的香味冲昏了头。波罗到底长得啥样儿,马可没顾得上看。只记得那天饺子馅很香,醋的味儿也够正,只是蒜泥儿的质量不怎么样,时间有点长,气味儿不小,辣度不够。
马可啊马可,你看你那点出息。那天你去干啥去了?
多年后,波罗对马可一直耿耿于怀。说别人追女友,都是旋转餐厅麦当劳,你倒好,一盘水饺还尽自己吃了。
波罗觉得亏。
但也觉得值,自己一百斤不到,得了一个近九十公斤的大胖汉子。四两拔千斤,也可以了。
这是马可死不要脸的解释,人家波罗压根儿不认这个账。
5
只记得那顿饭,只记得眼前的饺子,只记得身边的波罗。
事隔多年,马可几乎已经记不得风雅颂当时是作为一个“第三者”在场的。当然,人都模糊了,马可当然也记不得风雅颂其实还说过一句话的,那句话就是——这姑娘有点脾气。
每次争吵时,次次被波罗跟剥洋葱一样,摘巴得一丝不挂,马可就在心里说,风雅颂老师啊,你就是个智者。
回到那顿饭。波罗没说话,脸上只有笑。
一架黑眼镜,一件白毛衣,裤脚带着点碎碎边儿的牛仔裤,显得整体很修长。
马可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苗条过。大学里,体重一直128斤,瘦得那叫一个皮包骨。可是工作了,省心了,当了记者了,吃饭的问题是解决了,身体也像催猪一样,呼地就胖起来了。
河南老妈看了马可,总觉得心伤。不是因为马可胖成了猪,是因为马可就应该是猪,原先整天瘦得跟猴儿一样。
你看,母亲看问题,总是充满了慈悲,充满了爱。
母亲说,马可是瘦死的骆驼没马大。她觉得,瘦,是当娘的没有给儿子提供好伙食,她觉得这是当娘的失职。她不知道,胖起来的马可,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娘啊,快把儿子再变回去吧。128兆的内存太小,但是128斤的岁月,马可好怀念。
6
今天出了划车那点破事儿,马可心里极为不爽。
出门踢了一脚,损失100大洋,马可觉得肉疼。肉疼的时候想吃肉,马可去找了风雅颂。
这次没有开那辆摩托车,出了一件小事,马可觉得诸事不宜。
马可打车来到风雅颂楼下。打电话给风雅颂,他在电脑里骂了一句:你这小子别一阵风一阵雨的,你小子谈恋爱,别老是把我放到夹缝里烤好不好。
马可说,老师,你别急。按规矩,事成了,我给你一猪头,你放心,少不了你的,我给你整上一个大个儿的,纯得利斯的,包你和嫂子吃得好,吃得欢,早日得个大胖小子。
马可这人,自我评价,最臭就臭在一张嘴上。说话前半截还能听,后面的话,净伤人。
风雅颂足智多谋,事事顺心,就是与妻子结婚七八年,没能得个一儿半女的,东西南北中,跑了不少地儿,就是种不上。
这是风雅颂惟一的痛处,马可在人家还赖在床上没醒的时候,说不定背窝里媳妇就在。这话儿,马可想抽自己嘴巴子,但说出去的话儿,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就在楼下等,好久,风雅颂下来了。
脸很白,头发前额微湿。
刚起床,洗了把脸,快中午了,他的脸上透着清晨六七点钟的新鲜气息。
马可说,老师,想吃啥?
风雅颂说,别问我想吃啥,要看波罗想吃啥。
我是成心想请老师吃个饭,那个茬儿,成与不成还两说,今天专程请老师。马可向前一步,替风雅颂把牛仔裤前面没合上的拉链合上。
额……风雅颂没料到自己一生细致,会在这一点小事上疏忽,有些不太好意思。但随即恢复了理智。他说,你真看上了吗?交个实底儿。
马可知道风雅颂指的是波罗。
马可说,还行吧。
嗨,你这五大三粗的人,怎么墨墨迹迹像个大姑娘。看上了,我给你出成的招儿。看不上,我给你想散的话儿。
风雅颂说着把话停下来了。正视着马可说,你和波罗认识也有一个多星期了,打电话了没?
马可说,打了。
又吃饭了没?
马可说吃了。
带她到你租的小屋去了没?
马可说还没。
风雅颂又问了一句,真的假的。
马可说真的。
风雅颂说,真的还好办,有余地。生米做成熟饭,事儿就没得商量了,你要懂得负责。
马可低头说嗯,心里嘀咕着,我倒是想快麻利儿地生米做成熟饭,可人家波罗有底线懂节操,人家不干。唉,还是那句话,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
老师,咱们喝酒去吧。
一提酒,马可来了劲儿。但风雅颂不感冒,我喝酒,白酒一两,啤酒一瓶儿,省了菜少了汤,太便宜你小子了。让我想想,文化路南头有个芥末鸡,口味不错,咱们去那儿——正好叫着波罗。
不用叫她了,咱俩吧。马可假惺惺地说。
一听就知道没诚心,风雅颂说,少假情假义的,去吧,我先去开桌,你去接你的波罗。咱们山顶汇齐。
7
得嘞。马可刚要打车走人。
风雅颂叫住他,你小子说真话,确实已经看上波罗了吗?
马可点了点头。
点头不算,说实话。风雅颂比自己谈个对象还认真。
马可说,看上了,我喜欢瘦的,波罗正好儿。
嗯,那就好。今天我给你们加点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