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大象,就沉默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周围人声鼎沸,它他妈却好像失去了听觉,一坐就是一整天。
胡波,这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名字的人,今天,他留下的一点儿东西,在这个没有了他的世界获得了金马奖。不知道该为他高兴还是难过。
我承认,我跟风逐流,从网络上找来了盗版,画面还不错,可是影片上部粗陋直白地广告还是让我心里别扭,下部的字幕跟片方道歉,希望正版上映后大家多多支持。不是不尊重死者,只是在欲望的现实里选择了变通。
与胡波不同,没有专心一意地等待这个世界的尽头,宁愿死也不肯拐弯,我选择了“变通”。
“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了”,有人这样说我。
“他生前很开朗”,有人这样说他。
他是个殉道者。聪明人会在“道”与“利”之间选出折中不过火的方法让这艰难的世道不那么难过,拿到了想要的一部分,最终成就自我。而有人偏执,一条路走到黑,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聪明人毕竟少,固执的人毕竟少,多的是庸碌的人。
庸碌的人不敢不合群,心中愤愤不平也只是忍耐。欲望如盘虬错根,挣脱不开,不敢沉沦,只能胶着在生活这潭烂泥里,发臭发烂。
很显然,胡波绝不是个甘于发臭的人。
他已经出版了两部小说《大裂》和《牛蛙》,还筹资拍了一部电影,相较于迫于养家糊口的同龄人来说,他相当幸运了。可是就在他即将三十而立的前一年,他选择了一根荡悠悠的绳子。
他与王小帅的分歧,一个单纯偏执、不肯妥协,一个想做聪明人。
他的文章里写着:“我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伤心。”
可是天生的敏感脆弱,不被人理解使他更孤独。孤独的人总是希望,自己不说便有高山流水的知音来理解,有人欣赏喝彩,或者他压根就没有指望这世上的俗人都了解。就像大象,周围人声鼎沸,没有人注意它在说什么。
胡波在无数孤独的人中是幸运的,他拥有才华,可以把这些难言的情感诉诸文字、影像。更多的人,是在孤独中庸碌麻木,然后寂寥地死去。
人本来不就应该赤裸裸的来,赤裸裸的去吗?和这个世界坦诚相对,但是抱歉,夏娃偷吃了禁果,让现实变得荒诞。胡波想做一个纯粹的人,可是这不可以,世界不允许,人们会抛弃你,非得逼你做出妥协。胡波却非得死磕,跟这个谁都没有错的荒诞世界死磕,影院里容不下时长200多分钟的文艺片,也许他觉得没有必要非得让这个世界容得下他。
我凝望着这张海报很久,每个人留下的只是背影,或坐或立,或年轻或老迈,也许有方向、有目标,却没有前路,那头象随时会掉头离开,走进雾气。
一代代年轻人慢慢走向衰老,无论在哪个时期,总有迷茫的时候。这个荒诞的世界,有时努力不够,才华不够,它拖着你,迫使你向现实低头,就该扭曲着阿谀谄媚,就是不要我行我素,一旦你背离人群,他们便不会再接纳你。
胡波,是茫茫大军中的一员。
他像极了一群年轻人的缩影,孤傲偏执,不肯妥协,他们被生活鞭打,被人群唾弃,满身伤痕。他自己也说“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可是他自己却没有做到。他以一种最平静又悲烈的方式结束,人们关注他只有一会儿,只是惋惜一个年轻人的英年早逝,就像枯叶被风卷起然后归于平静。
人们说不该消费一个亡者,可是人总是喜欢有一个故事支撑他们对某个东西的关注度,通过这个故事他们讨论、质疑,围观着那头沉默的象,描绘它的耳朵、鼻子,甚至体内肝脏的形状。每个人都对这件事物发表看法,即使是错的,也会赋予它畸形的立体感。也许胡波的死亡,甚至由这个死亡衍生出来的一个艺术殉道者的故事,才是这头大象引起人们种种关注猜想的诱因。
是的,这个世界让我们看到的,只是包装出来的样子。
如果这个包装能让人反思进而改变这个不合理的现象,那么它是有价值的。可是如果这个包装只是外表好看些,那就丢在一旁吧。
死亡是一种结果,方式有千万种,原因也有千万种。有人说是孤僻害死了他,有人说是这残酷的人文环境害死了他,可是无论原因是什么,没有改变这种悲剧再次发生的措施,世人再怎么啧啧哀叹,剩下的也只是一个结果。
这个时代,无数的年轻人期望被肯定,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尊重每个看似不切实际的梦想和个人需求,这才是我们整个社会需要向上走的最终理想。可是冷冰冰的商业社会不需要这些,观众花钱图乐子,投资人花钱要更多的票子,这些都是正常的需求,你无法责备。可是也没有人在意你,利益的天平上,人的需求毫无价值。
我们需要的是尊重个人发展需求的社会体制,而不是挣脱不开的可笑的枷锁。
也许现实就是最大的黑色幽默。
每个孤独的人身后都是一道阴影,他们不说话,背负着沉重向前缓慢的走。最终这场狂欢会落幕,这个人也会渐行渐远,最后只是模糊的面容,成为无数亡者中的一个。
那头大象就在那儿,满洲里,亦或是台湾,都不重要,你奔着它走,却不会见到它。
最后,希望我有机会,还给胡波一张电影票。
再见。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