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月
1
程桑大三的时候,学校组织了支教团,鼓励在校大学生利用假期去西部地区支教。思想觉悟有待加强的程桑同学对此类活动,向来是能避则避的。不过这次不一样,作为一名大三的预备党员,程桑想在毕业前加入光荣的党组织,少不得要走这么一遭。
程桑跟着支教团到达拉萨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这片圣洁而神秘的土地让无数人神往是有它的原因的。因为它确实很美。
不过支教地点却不在拉萨市内,而是拉萨下面一个半农半牧的山村。程桑跟着大巴车一路颠颠簸簸,差点睡着的时候,车停了。
一早就有人等在村子入口处,当洁白的哈达献上来的时候,程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踏上了这片土地,也感受到了来自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淳朴的热情。
来接他们的人中,有个很特别的男生。
程桑一眼认出来他不是本地人。男生留一头干净利落的平头,跟平时程桑在学校见到的男生都不太一样。大概是在当地待了太久,被日头晒得黢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的大白牙,怎么看都觉得像黑人牙膏的代言人。
程桑想着想着笑出了声。走在前面的男生听到她的笑声,回过头冲她也笑了一下,然后腾出一只手很自然地接过程桑的大号行李箱。
程桑自然求之不得。作为一个护肤达人,她的行李箱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各种瓶瓶罐罐,这会儿有人愿意帮忙,程桑只觉得乐得轻松。
不过也不好太麻烦人家,走了一小截,程桑凑上前去要把箱子要回来,对方只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又提醒她山路难走,让她小心点儿脚下。
这下程桑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我叫程桑,从宜城来的。你呢?”程桑问道。
“啊?我叫许格。”许格大概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开口亲近,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
“你来这很久了吗?我看你不像刚来的诶。”程桑继续搭话。
“大学毕业就来了,一直没走。”许格想了想,补充道:“应该才三年。”
程桑注意到他说的是“才”,而不是“已经”。
雪域高原上的山路难走,程桑他们一行十几个人走了好一会才见着此行的目的地——索朗小学。
几间简陋的校舍,构成了这所小学的全部。这里的条件远比程桑想象得还要落后得多,她开始为接下来这段时间的生活发愁。
一进校门,就有一群孩子围过来,大概是许久没有见到外来的客人,这群不大的孩子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程桑发现他们似乎都很粘许格,一个个围上来要帮许格拿东西,一口一个“许老师”地叫着。
“他们好像都很喜欢你啊。”程桑问。
许格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寸头,对程桑说:“以后你在这儿待久了,他们也会粘你的。”
许格带着程桑他们找住处安顿,因为是女生,程桑分到了一个单人的小房间。
房间没什么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小小的柜子,就是全部的陈设了。里面光线格外昏暗,就算白天也得亮着灯。但她没再说什么。
放好行李,程桑跟着许格出去转转。一圈下来,程桑发现:这里的孩子好像都会说汉语。
许格解答了她的疑惑,这里的小学原本是有藏族教师的,但去年最后一个藏族的老校长也因病回家了,这里就只剩下了许格和另外几个汉族来的支教老师在支撑,孩子们每天和他们相处,自然学会用汉语交流。
程桑想不明白的是:既然这里条件这么艰苦,连老师都没有,为什么这里的学生不去乡里读小学呢?
因为山里的路难走,孩子们要出去上学,必须要独自翻越山里才能到乡里。上学路不方便,很多藏民就不会再让孩子读书了。
这里的人半农半牧为生,这些孩子不读书了,回到家里就能增加一个劳动力,减轻家里的负担,很多藏民都会选择让自己的孩子回家。
所以村小必须坚持办下去,才能让这里的藏族孩子有书可读。
这些是许格说的。程桑见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是与方才不太一样的成熟,眼睛里的光让她想到了来的路上见到的日头下的雪山之巅,清澈且明朗。
索朗小学一共只有几十个学生,因为没办法分班级,这里的孩子都是不同年级在一个教室上课。许格带程桑走进教室的时候,程桑面对的就是一张张稚气而认真的脸庞。
孩子们喊她桑桑姐姐,而不是像喊许格那样的“许老师”。程桑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是哪里,索性随它去了。
2
日子一天天过去。刚开始的时候,程桑有很严重的高原反应。她娇生惯养长大,从没吃过这样的苦。一起来的同伴们渐渐适应,唯独程桑情况一直没有好转,眼见着人一天天瘦下去,许格显得比她还要着急。
为了给程桑补充营养,许格找到藏民家里给程桑换来了牛奶。因为怕程桑吃不惯这里的食物,不好消化,许格还走很远的山路特意去了趟乡里买了些面条。
程桑给孩子们上课后回房,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小房间多了个窗户。一问才知道,是许格趁她上课的时候给她新安上的。
程桑找到许格的时候,他正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坐着,孩子们围成一个圈,将许格围在中间。程桑看到他正弹着吉他教孩子们唱歌。
原来他还会唱歌。
孩子们看见程桑来了,叽叽喳喳地让出一条路,让程桑进到中间。于是程桑也在许格旁边盘腿坐下了。
程桑看着这群孩子,他们的脸被这雪域高原上的日头晒得黢黑泛红,但他们此刻传达出来的,只有最天真质朴的快乐。
许是被欢快的气氛感染了,程桑主动提出要教孩子们跳舞。许格有些讶异她竟然还会跳舞。但程桑已经很快地站起来,像模像样地跳了一支简单好学的舞蹈。于是孩子们都站起来了,围着程桑欢快地跳起舞,许格抱着吉他唱着歌为他们伴奏。
远处的雪山在日头下澄净明丽,映得天空格外一碧如洗。那样湛蓝的天空,程桑只在画中见到过。
她突然想:就这样留下来,其实也很好。
3
程桑的高原反应逐渐好转,脸上恢复了开始的生机与活力。
对于这群藏族小朋友们,程桑不再是来时的态度。那时的她,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在教他们,想着反正几个月后就要离开,因此只做到了尽职尽责,却谈不上用心。但从那之后,程桑开始将全部的心思花到了这群孩子身上。
她不再因为担心高原上强烈的太阳辐射就整日待在屋子里不出来,而是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一起做游戏,教他们唱歌跳舞。
她开始用心准备每一节课,尽可能地将更多的知识教给他们。
她告诉孩子们,努力学习会让他们将来有一天从这儿走出去,去看看这片雪域以外的世界。那个时候,如果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回来帮助更多高原上的孩子。
就连同行的同伴们都说,程桑比起刚来的时候,越发像一个高原上的小老师了。
程桑在教室里教孩子们画画的时候,一回头发现许格站在门口看着她。发现她回头,许格倒愣了一下,程桑也有些不解。然后她看见许格将手上的花递给她,很小的一捧。
这是当地的一种花,程桑来这之后经常见到,却不知道它叫什么,更不知道它的含义。
程桑起先不明白许格送花给她的意思。但她看见许格的脸红了,很难发现,但她还是看到了。于是程桑的脸“唰”地一下也红透了。
她在全班几十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的注视下走向许格,在孩子们暧昧而没有一丝恶意的哄笑声中接过许格手里的花。
然后整个班级都响起孩子们喊“许老师”和“桑桑姐姐”的声音。程桑看见许格几乎落荒而逃地跑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节课上完的。
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程桑坐在窗前看着那一小捧花傻笑。这是她收到过的最美的花,是雪域高原上独有的花。她把花小心翼翼地夹进笔记本里,又妥帖地收好。
4
然而支教的时间只有三个月,程桑他们要离开了。程桑对这里产生了依依不舍的情绪,但事实上,她不得不离开。程桑才大三,如果不离开,她没有办法完成学业。纵使再不舍,也只能说再见。
告别的那一天,孩子们将支教团的老师们围在中间,向他们献上哈达,一如他们刚到这里的那天一样。
程桑觉得自己会哭,所以从一开始就极力忍着。但当这群孩子们齐声喊她“程老师”的时候,程桑还是没能忍住。许格走过来,轻轻地抱了她一下。但程桑哭得越发地凶。
“如果你愿意,欢迎你再来。”这是许格说的。
她当然还会再来,程桑想。而且,再也不会走了。
大巴车驶离的那一刻,程桑透过车窗看远处的雪山。一如她来时那样,澄净的苍穹之下是圣洁静谧的雪山。
程桑想到了许格送给她的花,明丽的花朵在这片雪域之上顽强地生长着。
程桑想,很快她会再次回到这片雪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