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湖之殇(散文)

天目湖,这名字起得极妙,仿佛上天垂落的一滴泪,在江南丘陵间盈盈欲坠。初闻其名时,我眼前便浮现出“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景致,想那湖面必是“白银盘里一青螺”,四围山色该有“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的韵致。及至亲临,却见一潭被驯化的水,困在水泥堤岸里,如同笼中困兽,徒有其形,失了其神。
湖确然是有的,水也算得上清澈,却被人为地圈养成一方精致的盆景。四围砌着齐整的石栏,添了几处仿古亭台,便俨然以名胜自居了。游人稀疏如晨星,多是本地附近人来消磨辰光,或是外地游客勉强“到此一游”。湖面平静得近乎呆滞,时有游船犁过,拖出一道转瞬即逝的伤痕,倒像是岁月在这湖面上刻下的皱纹,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沧桑。
岸边的垂柳倒也青翠,只是排列得太过规整,如同被检阅的士兵,失了“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天然韵致。树下散落着几张长椅,红漆剥落处露出灰白的木质,宛如老人斑驳的牙齿。岸边小村小摊支着摊子叫卖,与这“烟波澹荡摇空碧”的意境格格不入。
寻一处幽静所在细品湖光,却总被各式标牌拦了去路。那些鲜红的禁令文字,像一把把锁,不仅锁住了游人的脚步,更锁住了人与自然对话的可能。木栈道在脚下呻吟,每走一步都发出垂死般的咯吱咯吱声。远处山峦本如黛色波涛,却被几栋刺目的别墅拦腰截断,白墙红瓦在青绿背景上划出几道血痕。
湖心小岛上的茶室早已荒废,锁孔里积着经年的尘埃。野草在砖缝间肆意生长,几枚被遗弃的垃圾桶却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我随导游机械地移动,耳畔只有风吹草木的窸窣,与远处游人飘来的只言片语,构成一曲荒诞的山野牧歌。
返程时偶闻一对情侣私语:“这湖死气沉沉的,还不如商场里的喷水池有趣。”这话虽刻薄,却道破了当代旅游开发的悖论。我们总习惯将自然囚禁在相框里,把活生生的山水变成明信片上的标本,就像把猛虎制成标本,却还要它保持生前的威仪。
暮色渐浓时,湖面忽然活了。夕阳将余晖倾泻在水面上,碎成万千金鳞。这一刻,我仿佛看见天目湖未被驯服前的模样——它本该是“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灵性存在,如今却成了旅游手册上一个干瘪的符号。那些标牌、栈道、别墅,都是我们强加给自然的枷锁,美其名曰开发,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阉割。
离去的路上,我想起庄子所言“凫胫虽短,续之则忧”。这天目湖之殇,何尝不是整个时代的隐喻?我们总在改造自然,却忘了最上乘的开发,是懂得何时住手。当最后一缕霞光没入山后,湖面重归黑暗,仿佛从未有过光明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