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复相逢,更觉相思浓。十年约期至,长白故人候。 ——题记
2015年,8月,17日。
夏时的杭州,西湖荷花满池,断桥残雪已融,古时白娘子与许仙的佳话,余韵犹存。清风起,引得凉意阵阵,缓缓地,消磨心头的烦热。一池碧水,船夫撑篙载客,驶过波澜,带去涟漪。青石板上,从不缺婀娜多姿的,身着锦绣旗袍的,执一把油纸伞的美人,伞上或艳容牡丹,或清丽白莲,或静寂山水,或杜鹃戏花。白堤已不复春时垂柳与碧桃遥相呼应,垂柳依依,柳梢缓缓地,拂过堤上埃尘。碧桃吐艳芬芳,桃花满枝,如故人容颜般,花容无双。可不知桃花落时,腐于春泥时,又几人吟诗赋曲,细品断肠。孤山上的西泠印社旁,我的古董铺,清冷了许多,想必艳阳高挂,无几人愿踏出门扉,细选古玩罢。旁边的茶馆,倒是生意繁荣,斟一壶龙井,吹去瓷杯上的碧叶,细抿一口热茶,待茶香满腔,待缓缓入喉,才知何为,人间高雅。十年前的楼外楼,窗旁的木桌,西湖的凉风,旧景如旧。以及故人,淡漠的眼眸,颇俱凄愁的别离,未曾从岁月中淡去,反而深深地,刻在旧人骨中。此别经年,物是人非。
我,吴邪,在8月17日的几天前,踏上了前往长白山的路程。十年之约,我从未忘却。自青铜门前的分别后,每一天,度日如年。静倚窗旁,火车摇摇晃晃,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想着故人,不知十年之后,他是否会如以往那般,忘却红尘事,也忘却了我。
8月16日,星辰漫天,星河高悬,日月相伴的深夜,我到了长春。寻了家长白山边的村舍,下榻此地。夜未央,倦意却也未席卷而来,辗转反侧,木板床发出吱吱呀呀的轻微响声,嗅着被上的清香,不知忧愁,已然爬上了微蹙的眉间。轻叹一声,轻轻地阖上眸,黑暗处,映着缕缕白光,渐渐交缠,晕染,幻化成十年前长白山上的雪,与故人无悲无喜的眼眸。“我已经是张家最后的张起灵,以后所有的日子,都必须由我来守护,不过,既然你来了这里,我还是和你说,十年之后,如果你还记得我,你可以打开这个青铜巨门来接替我。”如今忆起过往,忆起雪中的这段离辞,心中竟仍如旧时那般,如针在扎。深深浅浅的疼痛,渐渐地,如一个茧般,将我紧紧覆盖,包裹。侧身摸了摸枕边的鬼玉玺,想着长白那天的漫天飞雪,张起灵,就如我手臂上的那十七道疤般,久留他痕。不管明日结局如何,为了他,为了我自己,为了九门,我想,我都该一试。
8月17日。天光微亮,晨曦渐起时,我便收拾了包袱,前往长白山。陌人三三两两,未待人多,我加快了步调,踏上约期。上了山,寻到那道缝隙,雪还未融,我俯身爬入深处,山壁边凸起的岩石,划出了道道血痕,我却不觉疼痛半分。大约是心头,已被一个叫张起灵的,如神般的人物,镀上了金辉,他,已成了我的信仰。
洞口渐渐宽敞,见到了青铜门的淡淡泠光。爬出洞口,我深深浅浅地,缓缓地,走向那扇,散发着清冷的光辉,仿佛有着不可侵犯的神圣灵魂般的庄严静肃的青铜门。却未发觉,我的手,竟在颤颤抖动。呼吸渐渐变得艰难,眸中只余了青色的冷光,如若我的灵魂,都已然净化,升华。踉跄地抚上青铜门,细细摩挲着门扉上的凹凸细痕,寒凉由门面侵入掌心,甚入骨。我拿出层层包着的鬼玉玺,找到门边的深凹处,轻缓放入。仿佛是在等待一场判决,我在生与死的边缘,放弃了挣扎,欲任人宰割,就如刀俎上的鱼肉。和着沉重的摩擦声,与古老的腐朽声,我静立在巨大的青铜门前,看着门,缓缓地开了。耀眼的白光从门中迸射出来,黄沙弥漫氤氲着带着腐朽味的空气,猛地冲进我的鼻腔,弥了我的眼。待黄沙归土,我缓缓地进了巨门。闷油瓶的蓝色衣衫,入了我眸。衣衫滴染着血迹,有早已干透的,呈暗红色的,也不少新鲜的,未干的,在衣衫上画出了妖娆的图腾。可想而知,他的身子,定早已伤痕遍体。他的脸色苍白如霜,却仍如十载前那般,未染风霜,不见沧桑,英俊如旧,温润如初。斜靠在一座石像前,阖上的眼眸,如若睁开时,望着的,就是门开的方向。我的清泪不觉地已溢满眼眶,心中弥漫开的,是小小的,却深无底的,疮伤。原来,你还记得我。真好。我颤着手,伸向他的鼻尖,浅浅的鼻息,缠绵着我的指尖,仍留余温。此刻,心中压了十年之久,带着歉意与愧疚的巨石,缓缓落地。
还好,你等到我了。
我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轻滑过思念了十年的故人眉眼,心中被久别重逢的喜悦溢满,还有,淡淡的哀愁。清泪两行,溅上了他的薄唇,与心口。
张起灵。
你可知道,我的心口,现在如刀割般难受。
果然,重逢后的离别,最是难挨。
我轻叹一句,俯身环住他单薄柔软的身子,将他抱起。
出了青铜门,将他平放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把我带来的包袱留给他,然后,在他身侧的青石上,清泪氲上青石,从青石上的细细凹痕上流去,颤抖着,无声啜泣着,刻了一行字。
用我十年风霜岁月,换你伴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