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二十一


我们赶到山顶时,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细密的余晖被层林划碎,洒下暗红的血色,让我感觉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要突然活过来,掀翻压迫在他头上的这些山峦。事实上我们无心细看这一幕。翻过绝壁之后,敌人已近在咫尺,假如闹出点动静,我们恐怕就只有跳崖这一条活路了。我不禁怀疑我们的偷袭行动会不会是自投罗网。确定周围确实没有敌人埋伏后,刘政委开始作最后的战斗部署。他首先让把竹梯等不要的东西统统扔到山崖下,然后清点了一下武器和弹药。刘政委和陈班长各一支盒子炮,每支枪子弹十几发,还凑不满一个弹夹。我有一把小八音,只剩下五六发子弹。小东西只有一把卷刃的小刀。他插嘴说:“我还有这个呢。”说完掏出一把弹弓。那是之前为了打兔子,陈金发教他们做的。这东西打不打的死兔子还得看运气,对付鬼子自然是指望不上,不过我倒是想起自己本来还带着一支毒箭。之前,那支毒箭被我包的严严实实,塞在包袱里的角落里。后来包袱里的腊肉也掉下去了,包袱的布用来当铺盖,这东西竟不知丢哪去了。我把毒箭的事告诉他们,小东西说:“是这个吗?我还以为就是一团破布,指望什么时候能派上点用场,就没扔。”原来因为腊肉的油腻,毒针的小布包一直黏在包袱上。后来被小东西拾到了,一直揣在兜里,还被他用来揩手呢。我们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里面的毒箭万一戳到手,他可就要送命了。不过打仗的时候,送命的机会有的是,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件。陈金发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庆祝他还活着,然后把毒箭依旧交给我保管。我说:“这东西没有管子也用不起来啊。”小东西说:“我恰好还留了一段竹子,是先前做竹梯的时候截下来的,我就怕万一能派上用场。”“嘿,你这小子,什么破烂你都有啊,”陈金发拿过竹管看了看,说,“稍微粗了一点点,将就能用,准头和距离就没法保证了。”他把这根竹管也交给我,丝毫不顾及我是个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人。

所有家伙都整理好了,刘政委接下来要为这次偷袭行动分派任务。“陈金发先摸过去,用刀把门口的哨兵抹掉,其余的人赶紧缴枪。如果里面的鬼子没有防备,我们就冲进山洞,杀他个措手不及。如果他们觉察了,我们就把他们堵在洞里,放火烧他们。”陈金发说:“这刀子能行么?切豆腐都费劲。再说让我拿刀杀鬼子可以,但万一被哨兵发现怎么办?大家都得完蛋。”小东西说:“我们这几发子弹,冲进去也杀不了几个人。用火攻的话,上哪里找火去?”“到时候见机行事吧。”陈金发说:“我怎么觉得鬼子的扫荡行动已经结束了。大概其他的弟兄们都被打得差不多了。我看,与其再冒险攻打鬼子,不如继续退回去打游击算了。而且这狮子洞也不能呆了,打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刘政委说:“都到这里了,哪里还能打退堂鼓。一鼓作气拿下鬼子是正经。”小东西也说:“首长啊,你不是说要见机行事吗?我看现在这个机,行最好的事就是撤退。既然鬼子扫荡完了,这大山里,哪里不是去处。总比现在鸡蛋碰石头好得多。”我说:“我觉得不能撤。鬼子的扫荡行动不一定结束了,有可能他们只是暂时停下来休整,所以恰好没追到我们。不然,他们要从一路往西从山里撤出去,怎么没有碰到我们。现在撤下去,反而很大可能再遭遇敌军。”刘政委点点头说:“这是我们唯一的歼敌机会了,这一仗不打,我们就要一直被动挨打了。再说了,即便是在山里打游击,不给敌人一点教训,他们三天两头来搜山,我们也呆不下去啊。所以这个仗一定要打,而且一定要赢。”陈金发说:“在这里讨论来讨论去也没用。我们先摸过去看看敌人的情况,再打不迟。”


关于眼睛的故事,刘珊银老人拖泥带水讲了这么多,其实我早猜到结尾。无非是和日本人打一仗,伤了一只眼。现在我知道,这个冗长的故事终于快要讲完了。仗我没打过,可这四个土八路要进攻一队日军正规部队,肯定要吃苦头。丢一只眼睛也不是其中最坏的结果。我裤子上的泥水早就烤干,颜色由深褐变为土黄。火盆里的板炭烧得正旺,我浑身都暖烘烘的,眼睛又干又胀。杯子里的茶已经加过三次水。英山云雾茶再耐泡,味道也变得寡淡起来。眼看着杯中的茶水要见底,老人的孙女又将它们斟满。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过这个故事,我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去什么端倪,好提早知道后面将要发生的事。但她一心盯着杯子,不再像先前那样时不时瞅我。我也很想对老人说:“后面的故事我都知道了。鬼子扔了一枚手榴弹,弹片炸伤了您那只眼。整个故事就是这样。”但我又不想扫老人的兴,只好继续作出好奇的样子,催促他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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