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夏三冬一场秋

图片发自简书App

最近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多愁善感起来,总想一些起过往的人和事,有一种追忆似水年华的沧桑感。别逗了,我可是祖国新时代的大好青年啊!这初入江湖,尚未建立可圈可点的功业,怎就有了追思过往、总结人生的可笑念想?我有时会想,如果我的人生钟摆停在此刻,过往的哪一帧画面会是我最想留在眼前而死去的?如果停摆在五十岁,那现在业已过去的半生,交出的是合格的答卷吗?想着想着,思绪如荒野雨后的藤蔓,在我脑中迅速扎根、伸展、蔓延。

这种毒,大概是在上次回老家染上的。

我的老家是北方一个偏僻的小村庄,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曾经贫困,现在也并不富裕,虽然村里沿主干道盖满了二层小楼,仿佛是奔了小康,但楼房里简易的装修、杂乱摆放的家具,村里消失了的戏台、无人问津的文化活动中心,无一不告诉我们,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小康生活还有一段很长的路。

这次回家,不逢春节、中秋,也没赶上抢收抢种,村里人群寥见,尚有劳动力和刚刚长成劳动力的村民大部分在外打工,大多数家庭的配置是老人、孩子和狗。按照惯例,每次回家,要花一天的时间,把村里的角角落落都走一遍,这是一种仪式,是类似藏民转山般的朝圣。祭祀祖先、拜访长辈是一种礼仪;查访旧地则是一场心灵修行。每一条路、每一方池塘、每一个老屋,回忆如影随从,如喋喋不休的导游,不停地讲述光阴的故事,有些东西不在了,有些东西变了模样,有些东西打败了时光,存留至今。一路走下来,心里满是滋味。

又来到小学门口,准确来说,已经不能算是门口了,圆形的拱门和大大的五角星早已不见踪影,红砖散落了一地,整个院墙已是破败不堪,一排红色砖瓦房被人封住了窗户,房前的旗杆去年被风吹倒,今年却连底座都消失了。母亲告诉我,小学荒废多年,今年初被村委会租给一户村民养了鸡,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校门口有一条长长的方石,由于它的重量优势而被保留至今。曾经,方石是课间小伙伴们嘻笑打闹的宝地;现在,方石成了我的老校长歇脚晒太阳的地方。退休多年,校长还是不日来学校看看,在方石上坐坐。让人惊讶的是,我印象中的矍铄老头儿,一年时光,怎会低着头,佝偻着背,双手按住拐杖,颤颤巍巍?我轻轻走过去,疑声道:“校长?”没有动静。

我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校长,您老晒太阳呢?”

校长慢慢抬起头,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看了,这才认出我来,“是小夏吧,你请假回来了?”

“是的校长,最近工作不忙,回来看看。您老最近挺好的?”

“不行啦,年纪一大什么病都来了,身子骨大不如以前喽。”校长苦笑着摇摇头。

“这地方鸡粪味太大了,要不我扶您回家休息吧?”

校长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老了,鼻子也不咋灵了,再说,这地方以后来一次少一次喽。”老校长摇了摇头,不禁咳嗽了起来。

我本来想问问老校长,学校怎么会变成养鸡场,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老人家活在回忆里,被拉回现实,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后来听母亲说,为了这事,老校长到村委会大闹了几天,生了一场大病,出院后像换了个人似的,身子骨不行了,人也蔫了。母亲感慨到,老人经不起折腾啊。

一个不经意的下午,母亲在长廊下做针线活,我坐在旁边,陪母亲聊天、晒太阳。母亲年轻时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针线缝纫、剪磨扎花,是村里妇女的榜样,常常有人到家里来请她帮忙,而我也为此常有免费的糖吃。回忆起这些,母亲满脸的自豪,也总是转而感慨老了,不中用了,老花眼越来越严重,已经看不清针线,双手也笨重起来,再也走不出完美的针脚。我也常常劝母亲,现在市场上啥买不着,便宜又实用,又何必费力费神呢。可母亲总是说,市场上那些不舒服,也不健康,还是自家做的好。竭尽所能,给子女提供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这就是天下父母心。

一个陌生的电话打破了宁静的午后时光,这是一个来自北京的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喂,你好?”

对方没有回音。

“这位朋友,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可是按分钟收费的,通话不说话也得收钱啊!”

“是,是我,秋儿。”

久违的温柔女声击碎了我所有的幽默感。我看了一眼母亲,起身走进房间,关上门。

“好久不见,你,还好吧?”我的心激动的都要蹦出来了,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我要结婚了,婚礼定在来年五一。”

“哦”,我顿时说不出话来,“恭,恭喜啊,那什么,五一我母亲过大寿,可能……。”

“没关系,打电话只是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算是对过去的决绝吧。”

“应该的,应该的,那什么,祝你幸福。”

“我会的。”

电话两段同时陷入了沉默。

我思绪万千,想打破这沉默,但脑中全是乱码,不知说些什么;想挂掉电话,却又鼓不起勇气说再见。

“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无脑地追问到。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谢谢你让我懂得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也谢谢你这次通话的态度和语气,让我有勇气说出下面的话。盛夏,再见。”

手机响起了忙音,留下我久久伫立原地,不觉间手心里全是汗。我长呼了一口气,灌了一大杯凉茶,不禁打了个寒颤。

从房间出来,母亲问是谁打的电话,我说一个同学要结婚,请我去当伴郎,可时间不巧,分不开身。母亲笑了笑,说:“你这几年净给别人当伴郎了,自个儿的事能不能上点心,你看人家二胖,比你还小一岁,大儿子都上小学啦,现在开放二胎,媳妇又怀上了。”

“哎呦,我说妈,您不就是想抱孙子嘛,儿子今天立下军令状,后年,不!明年,一准的让您忙的不可开交,过足了这抱孙子的瘾!”

“少跟妈贫嘴,办点正事。妈问你,你和秋儿还联系吗?妈觉的这姑娘就挺好,这可还替你惦记着呢。”

“妈,这都啥前的事了,早翻篇了啊!您就放心吧,准备好见面礼,迎接你未来的好儿媳吧!我困了,不陪你唠了,睡会儿。”说完,起身走进房间,关上门,点根烟,拿出旧相册翻看起来,往事如狂风骤雨般袭来。

从上大学到现在,走出家十三年,九夏三冬一场秋,季节已经变得和故乡无关。故乡的面貌业已变得十分陌生,儿时记忆中的老人陆续辞世,小伙伴们大都结婚生子,有了中年人的体态,那些嫁出村外的“小芳”现已见面不相识。小学中学同学也大都不再联系、杳无音讯,几位要好的同学四处奔着生活,见面甚少,曾经的恋人也有了归宿变成了素人。时光如看不见的手,推着所有人向前,向前,生活一刻不曾停歇,把曾经的誓言碾的粉碎。你回过头,试着抚摸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但发现人生不可能跨过同一条河流。曾经的幸福与伤痛,灿烂与低黯,都将化成碎片,褪色、模糊、腐烂,最终将和这肉身一起,埋葬在某年某月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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