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师是一所中学的校长,每年的开学典礼上,他都要致迎新词。他坐在主席台上,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略胖的老头,顶着一头耀眼的白发,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他每年都要给新生讲他儿子的光辉事迹来鼓励他们。他说到儿子时目光灼灼,满脸掩饰不住的骄傲,语气也是满满的自豪。他讲他儿子如何的努力,考到了最好的高中,然后又考到中国的最高学府——清华大学,又被保送去美国留学。孩子们听着啧啧称奇,他儿子也成了那些懵懂少年的偶像。
后来,他儿子留学期满,留在美国工作,不打算回国了。每一个人遇到校长都要夸赞几句:“您老有福气啊,儿子那么争气。”他嘴里客气着:“哪里,哪里。”可是眉宇间都是掩藏不住的得意。
曾经那些视他儿子为偶像的少年,其中不乏也有很努力的,但是无奈天资一般,最终也没有几个能像他儿子那般出息,大多只上了一个普通的重点大学,在这个城市从事着一份普通的工作。而他的儿子却越发有出息了,已经拿到了美国的绿卡,只是好几年都没有回家了。彼时老校长已经退休,正是到了含饴弄孙的年龄,才发觉膝下空空,顿觉十分寂寞。退休后的老校长,整日无所事事,便在学校家属院的广场上晒太阳,以往那些老同事老朋友,大都带着孙子,每每看到他独自一人,便上前搭话:“老校长啊,还是您老有福气啊,儿子那么有出息,都成美国人了,您也不用看孙子,哪像我们?”他听了这些话,心下苦涩,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抹微笑:“哪里,哪里。我倒是挺……”还没等他说完,来人便急急大喊:“宝宝,回来,那边危险。”然后抱歉一笑转身去追小孙子了。他的来不及说完的话就那么愣生生地被打断,他望着那人背影,看着他大声地呵斥小孙子,喃喃自语:我倒是挺羡慕你这样的生活。”后来他便不爱出去了,只在家里,阳台上,坐在椅子上,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头上挂着的鹩哥,哇哇地喊着“爸爸,爸爸。”他抬头看看鸟,又垂下了头。
这只鸟已经买回来好几年了,他一买回来就教它学会喊爸爸,这么多年了,这鸟飞丢过两次,有一次都丢了俩月了,他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他偶然一次从一栋楼前经过,无意中咳嗽了两声,然后就听到楼上传来“爸爸,爸爸,爸爸”的声音,那声音透着兴奋,激动,于是他顺着声音敲开了门,花了两千块钱把他买回来了。人们都说他疯了,再买一只也就几百块钱,何必多花好几倍再买回来呢?他懒得解释。还有一次,它又飞丢了,这次走了三天,自己又飞回来了,老校长一边给它喂食,一边说:“回来就好,后来就好。”好像是在跟鹩哥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儿子寄回来的钱越来越多,都是美元,他一张都没兑换,齐整整地锁在抽屉里。儿子终于回来了,给他和老伴办了签证,接他们过去看孙子。走的那天,他昂起头穿过广场,跟那些看孙子的老同事一一告别,那些人不住地说:“真羡慕您啊,我们这辈子都没机会去美国了。”他说:“哪里哪里。”脸上淡淡的笑意,心里却一阵空落落的感觉。 等他走远,那些人又感慨:“谢老师也真够可怜的,这么大岁数了还要跑到美国去,连语言都不通,太可怜了。”说完之后都不住唏嘘摇头,无不露出同情的神情。
半年以后,他回来了,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跟金发碧眼的洋儿媳育儿观念不同,于是,他回来了,临走前,他跟儿子说:“我来看看你生活的地方就够了。”
再后来,再有人夸他儿子,他便说:“我倒希望他别那么有出息,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生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孩子,周末能回家看看我。孩子越有出息,走得越远。”然后他便叹气,佝偻着身子,提着鸟笼子,缓缓离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长再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