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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日的学校大门紧锁。但这对于想要溜进学校里玩耍的孩子来说并不算是阻碍。学校并非无人值守,看门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平时就待在学校门口的保卫室里。老头很和善,每天就端着个茶杯坐在保卫室里听收音机。学校里经常有孩子跑进去玩耍,只要不捣乱,老头一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宝来几人到的时候已经听到学校里面传出了拍球声。几人加快了步伐,隔着栅栏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哎!”宝来朝几人喊去。
那几人回头望向宝来,其中一人手不停地指向一个方向。宝来几人朝那个方向走去,原来是在那里几人用砖头靠着学校的院墙垒出了一个简易的台阶。宝来几人踩着台阶翻过了院墙,他们穿过学校的院子向几人跑去。
西水村中学的篮球场其实并不是一个标准的篮球场,只是在操场的旁边额外开辟了一块二十米见方的场地,摆上了两个篮球架子就构成了一个篮球场地。篮球架子是用钢管焊接而成,刷在外面的绿漆已经近乎完全脱落,整个架子呈现锈迹斑斑的红褐色,篮板是木质的,由几块木板拼接而成。篮球场跟操场一样都是被夯实的黄土地,一群人一旦在上面跑起来便尘土飞扬。在场地的边缘还有一些单双杠之类的体育设施,和篮球架子一样也是锈迹斑斑。
宝来几人加入了他们。这并不是一场有规则的比赛,更像是一场混战。没有人曾教过他们运球、上篮、投篮这些动作,他们也不清楚篮球有哪些规则,而只是球落到谁手里,就抱着球尽力躲开他人疯跑到篮下,然后碰运气似的把球朝篮筐丢过去。
他们并不在乎是否走步、二运、打手这些规则,只是尽情在这方土地上撒欢似地疯跑,毫不在意地挥洒他们身上无处安放的精力。剧烈的运动很快让他们身上就渗出了汗珠,有人索性脱掉了衣服。
一个小时之后,疲惫挂在了每个人的脸上。他们走到旁边的体育器材那里,爬到了顶部坐在上面休息。二林抓住单杠一个翻身上去,然后用双腿勾住,把自己倒吊在上面,前后不停摇晃。
他们像是飞累的鸟偶然停留在枝头一样坐在体育设施的上面无目的地看向远方,学校里一丝声音也没有,每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身上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流,一滴,一滴,滴在了地上。一阵风从身后袭来,身上一阵惬意。
“宝来,你选班长吗?”一个人看着宝来突然问道。
“啊?我?”
“嗯,我们几个私下说好了,你要是选班长我们都投你。”
“我不选,当班长干什么?”
“哦,以为你要选呢。”
没有人再说话,周围又安静了下来。
有人感觉歇够了,从上面跳下来,朝几人问:“撤吗?”
“撤。”
他们又翻出了学校的院墙。
周一那天,学生们按照上周五安排好的考号在教室里等待开考。西水村中学的书桌是双人桌,椅子也是长方形的条凳,平日里上课都是两人共用一套桌椅。但是学校为了避免抄袭,在考试的时候会安排单人单桌。每到这个时候物理实验室、化学实验室、音乐教室这些平时用不到的教室就会被拿来当做考场。
初一的科目只有三科,一天的时间就考完了。放学的时候,初一的学生每人手里都拎着一套衣服,那是他们刚发的校服。相比衣服,不如说那更像是一口硕大的面口袋,里面足以装下两个初中生。
二林和大胖站在走廊等其他几人。二林把手中的校服抛向大胖,大胖接住,然后再抛回给二林。两人重复着这个游戏。装校服的透明塑料袋很快就被扔破了,校服掉在了地上。二林捡起校服,随意地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其他几人也陆续放学,只剩下宝来还在做值日。他们站在门口边聊天边等宝来。
雷子问几人:“数学最后一道题你们算的得多少?”
又又回答:“我算的是12。”
大胖说:“我算的也是12。”
雷子想着自己算出97的答案陷入了沉思,他看向陈晓:“晓呢?”
“我算的是11。”
开考二十分钟后就开始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二林听着几人的对话一头雾水,,试卷上到底考了什么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宝来抱着倒干净的垃圾桶跑了回来:“等我啊,马上就好。”
“快点啊。”
宝来把垃圾桶放在教室后面,其他值日生已经先走了,他抓起书包向外跑去。
雷子可能还不死心,他接着问宝来:“宝来,数学最后一道题你结果多少?”
“11啊。”宝来一边锁门一边回答。
“不可能,你们都怎么算的?”
几人争执了起来。
他们在路过楼梯口的时候听到里面隐隐传出说话声,语气并不友善。
从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下面是一个十分隐蔽的空间,如果不探身进去是看不到里面的。
“你他妈的狂什么!”
几人停下脚步,接着就清脆地响起“啪”的一声。几人禁不住好奇,探身往里面看,三个人高马大的学生把一个初一的学生围在了当中,那个初一的学生又矮又瘦,一件深蓝的短袖挂在他好像枯木架子一样的身体上。他正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面对着三人,他满脸倔强地看着几人,眼神里充满了不服气。
听到有人过来,那三个学生慌张地回头,发现原来不是老师,于是便又放下心来。
见到有其他学生看向他们,领头的那个人好像炫耀似地朝那个初一的学生肚子上又是沉重的一脚。那个学生的脸上马上痛苦了起来,他半弯着腰,脸上依旧一副不服的表情,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委屈,死死瞪着面前那个人。
“你再瞪我,再瞪我。”
那人抡着拳头砸了上去,那个初一的学生被拳头砸的蹲在了地上。
二林打量着几人,眼神最终落在了旁边那个人身上。他什么都没有说,倒是那人先开了口。
“郑志林啊,我以为谁呢。”
二林只是“嗯”了一声,随后便拉着几人走了。宝来回头望了一眼,他依稀看到那个蹲在地上的学生眼眶好像红了。
一走远,几人议论了起来。
“他们谁啊?”
“都是初三的。”
“你认识他们?”
“我不认识。”二林摇摇头:“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也是校田径队的,晨练的时候碰见过几次。”
“他们打他干嘛?”
“嗨,那小子是二班的,叫赵杰。我听他们说过,好像是有一次课间跑操,站队的时候领头的那个初三的跟自己班的闹玩,赵杰在旁边笑。那人就以为赵杰笑话他,然后骂赵杰,问他笑什么。赵杰就拿眼瞪他。后来那小子就老在放学的时候带人堵赵杰。赵杰也挺轴,挨了这么多次打,还敢拿眼瞪他。”
“就为这?”
“啊,你以为?”
月考成绩第二天就出来了。陈晓以超越第二名二十分的成绩位居年级第一,第二名是和陈晓同班的另一名女生,而第三名是宝来。这个情况是二林几人万万没想到的,而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宝来以获得全班三分之二的投票当选为班长,同时兼体育委员。
课间的时候其他几人也得知了消息。
“你考了你们班第一?”二林瞪大了眼睛。
“啊,怎么了?”宝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也没见你学习啊。”
二林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几人。
雷子倚在门框上:“人家宝来是天分,你羡慕了?”
“我羡慕他?搞笑,这有什么可羡慕的。”
“你多少分啊?”
二林想了想自己三科加在一起不足一百分的成绩,故意转移了话题。
“陈晓考年级第一我可以理解,小学的时候她就次次第一。你咋考的,没见你用功啊。”
“我也没用功啊,上课认真听就行。”
“你不会是抄的吧?”
宝来一副无语的表情。
又又在一旁插话:“宝来不光是我们班第一,还是班长呢。”
二林彻底蒙了,短暂愣住之后咆哮道:“这什么世道啊!”
几人哄笑。
又又继续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宝来现在在我们班可受欢迎了,学习好,长得高,乐于助人,还是班长。一下课一群小姑娘就围上去了,班长,你教教我这个,班长,你帮帮我那个。”
几人望向又又,二林眨了眨眼:“你这话是吃醋了吗?”
“狗屁!”
又又挥手就要给二林一巴掌,二林机灵地躲开:“嘿!你打不着!”
宝来有些无奈:“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她就问我一道题而已,我还能不告诉她啊。”
又又继续不依不饶:“她怎么不问别人呢?”
“因为全班就我写对了啊。”
“我他妈……”二林一副听不下去的表情:“一个不注意又让你装了一回,走了走了,回去上课了。”
几人各自回了教室。
陈晓却叫住了宝来:“宝来。”
“啊?”
“我今天去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听到老师们在议论,说你语文作文没写?”
“对啊。”
“你为什么不写?”
宝来嘿嘿一笑:“我忘了。”
入冬以后,气温骤然降了下来,室外的温度逼近零度。学校里的暖气作用很有限,尽管烧锅炉的老头一铁锹一铁锹地不停往锅炉里填煤,然而教室里的温度也只比室外高几度。
宝来因为作文没写被班主任叫去谈话。宝来他们班的班主任恰好就是语文老师。刘老师其实是一位非常严厉的老师,但是他并没有严厉地斥责宝来,而是耐心地与他沟通,并且提醒他跟一班的几个“混子”尽可能地保持距离。宝来心中当然明白指的到底是谁,但他并没有乖乖听话的打算。
大课间跑完操之后,学生们拥挤着朝教室走去,人群中不时传出学生们嬉闹的声音。宝来正在人群中走着,二林从后面一段助跑“噌”地窜到了宝来的背上。
“你他妈的……”宝来不禁骂道。
二林一脸得意地高喊:“儿子背老子喽。”
“我整死你。”
宝来甩下二林,转身向二林扑去。二林的双腿就像轰开的马达一样,跑出好远之后回过头继续嘲笑宝来。
宝来放弃了追他。见到宝来放弃,二林又追了上去,一只胳膊搭在宝来的肩上。
“雷子呢?”
宝来才想到,跑操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雷子:“我不知道啊。”
“放学带你俩去个地方。”
“去哪啊?”
二林神秘地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哦……”
两人在人群里往教室走着,突然前面的一个学生被毫无征兆地从后面踹倒在地。
“你瞎啊,没看见挡路了吗?”
被踹倒的那个学生正是二班的赵杰,而踹他的那个人就是那天堵他的那个初三的学生。那人把赵杰踹倒之后看也没看就大摇大摆地朝楼上走去,赵杰坐在地上,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站起身回了教室。
宝来在后面看着刚发生的这一幕,问二林:“初三的那小子叫什么啊?”
“好像……好像是叫吕星蒙。”
“赵杰也不还手呢?”
“怂呗,再说他还手能怎么着?他能打得过啊?”二林想了想继续说:“我听说那小子可狂了,他好像是有个表哥还是什么,是外面混的。那小子仗着他表哥谁都不放在眼里,初三的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了,没准哪天就要动他。”
宝来没说话,他满脑子都是刚才赵杰坐在地上的眼神,那是一种毫无神采的眼神,空空的,像是一段朽木一样。他心想:赵杰应该从家里拿把镰刀,追着那小子满操场跑。
回到教室的时候,宝来发现雷子已经回来了,正躲在书桌后面看小说。
“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没去。”
“你没去跑操?”
“嗯。”
宝来觉得雷子的语气有些不对:“你咋了?”
雷子头也没抬地说:“没事。”
“二林说放学带咱俩去个地方。”
“好。”
上课的时候,宝来写了个纸条,让同学偷偷传给又又。
“你有没有觉得雷子有点不对劲?”
又又让人把纸条传了回去。
“估计是大姨妈来了,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大姨妈?雷子还有个大姨妈吗?没听他说过啊。”
又又没有回复他。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一边讲课一边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写完一个公式之后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扫视了一圈,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雷子身上。
“李振雷,我讲到哪一页了?”
雷子全神贯注地在下面看小说,根本没注意到老师喊他的名字。
“李振雷!”老师的语气瞬间严厉起来。
同桌赶紧捅了他一下,雷子慌张地把书塞进书箱,赶忙站了起来。
“我讲到哪一页了?”
雷子低着头不说话,班里突然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注视着雷子。
“87页。”同桌在一旁小声地提醒。
雷子支支吾吾地说:“8……87页。”
“你在底下捣鼓什么呢?我喊了你两遍,还得同桌提醒你。你干脆别叫李振雷了,你叫李振聋得了,震耳欲聋的聋。”
老师话音一落,全班爆发出轰鸣的笑声。数学老师也被自己刚才的话逗笑了,她并没有为难雷子的打算,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坐吧,注意力集中啊。”
下课以后,雷子便又多了一个新外号。坐在雷子前面的一个男生回过头朝着雷子喊:“哎,李振聋。”喊完之后一脸傻笑地看着雷子。
这个男生其实并没有恶意,也许他只是觉得有趣才这样做,他的举动更像是在和雷子开玩笑。但雷子并没有搭理他,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上准备去厕所。路过那个男生的时候,雷子抬腿朝那个男生的肚子就是一脚,那个男生一下子从凳子上摔了下来。雷子头也没回地朝教室外面走去,那个学生从地上爬起来愤怒地朝雷子追去。两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
宝来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有动静,抬眼就看见雷子和另一个同学打了起来,他急忙跑过去将两人分开。
“雷子!”雷子被分开后还想动手,被宝来呵止住。
雷子什么都没说,气冲冲地走开了。
放学的时候,大胖和二林照旧在门口等几人。见到两人出来,二林赶忙催促他俩快点。
“你俩快点,晚了就没位置了。”
“去哪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宝来又望向大胖:“他要干嘛啊?”
大胖一头雾水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又又跟陈晓还没出来呢。”
“哎呀,不能带她俩,走快点。”
二林一路快走带着几人来到一处大院。这里曾经是村委会的办公地点,后来修了新的政府大楼,这里便被废弃了。大院的正中间有一座水池,里面是一座假山,水池台子表面的水泥已经裂开掉落,露出了里面的红砖。院子里的几间平房看起来摇摇欲坠,到处都是枯萎的杂草。
几人穿过大院,院子的尽头有一扇砖头砌成的拱门,穿过拱门之后里面是一个小院。几人继续往里走,他们穿过一片一人多高的杂草,在杂草的后面有一扇门。
“这是哪啊?”
二林嘿嘿一笑:“网吧。”
当时的几人还不知道网吧是什么东西。网吧的外围被红砖垒成的院墙围住,红砖崭新的褐红色在周围破败的环境中显得十分突兀。
那扇门是电子门,在院墙上方还安装了摄像头。二林按响了门铃,几秒钟之后门“嗞”的一声开了。几人走了进去,
里面是几间小平房,门还是木制的,松松垮垮地安在门框上,门口挂着棉被似的门帘。掀开门帘推门进去,昏暗的灯光夹杂着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像碎煤渣似的水泥地面凹凸不平,到处洒落着烟头和饮料瓶子,几间狭小的屋子里靠墙摆满了电脑。
几人虽然之前也见过电脑,但也仅限于为数不多的几次微机课上。
每台电脑前摆放着一模一样的黑色靠背椅,有的上面已经破开了洞。坐在电脑前的那些人不时地大呼小叫,嘴里不知道在骂谁。他们玩着几人从来没见过的游戏,好像十分快乐的样子。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几人,他们来到了一个全新而陌生的世界,网络的世界。
“还有机子吗?”二林装作熟练地问道,其实他之前也只来过一次。
“还有一台。”
“开半个。”二林掏出一块五递给对方。
“十五号。”
二林带着几人穿过一排座椅来到电脑前,他弯下腰打开了电脑。
“你怎么知道这里?”宝来问他。
“嘿嘿,我跟我们班一个人来过。”
电脑打开以后,二林并没有点开游戏,而是打开了浏览器,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小纸条,他按照纸条上写的把网址输了进去,点击回车。弹出来的东西让站在身后的几人顿时心跳加速起来。没错,那是一个黄网。
“嘿嘿,牛逼吗?”二林炫耀似的说道。
那个年代的黄网还很朴素,整个网站只有照片。二林不停地下拉网页,一张张金发碧眼、波涛汹涌的照片像一个又一个的浪头一样卷向几人。他们目瞪口呆而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屏幕,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着他们的内心。他们还并不完全明白这股奇异又强大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心中似乎有一团火被点燃了。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几人走出了网吧,心绪仍有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