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生，究竟有多长呢？
壹
她叫祝余，是䧿山上最后一株祝余草。
凡人对祝余一族是这样记载的:“有草焉，形状如韭而青华，食之不饥。”祝余很清楚凡人是如何知道她这一族的特点。想当年，有一介凡人走遍六合八荒，见之而记。但也因此，祝余一族尽数灭绝，除了她自己。
对于凡人，祝余不晓得对他们抱着怎样一种情感，无悲也无喜，无恨也无惧，似是从未有过情欲。
但毕竟“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生于丽水之滨的她风轻云淡的度过日子。招摇山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人，还有迷毂，狌狌。他们三个的性子都是极冷淡的，所以偶尔与狌狌闲谈几句，或把玩着迷毂如萤火般的花，有时，巳鼓时分看繁星点点，她甚至以为这就是一生。
直到她遇见育沛。
贰
那是小满的正午，祝余正拿着水镜看遍人间繁华。忽然一刹，一个精灵破水而出，绿衫墨发，脸上带着纯粹的，不谙世事的笑容。
祝余一怔。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笑容了呢。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祝余脑海蔓延全身。从前有人问她，似曾相识是什么感觉？如今，祝余恍惚觉得，她知道了。
后来祝余才知道，在丽水之底，像育沛这样的水草有很多，皆唤育沛。可是她祝余认识的育沛，却只有一个。
育沛素来是个活泼的，常常是她坐在丽水之滨，静静地听育沛扯东扯西。偶尔育沛捉弄她，总是一下缩进水中，育沛知道她不能轻易下水，因为祝余遭劫之后，便落下了这样的病根。
有一回，育沛问她:“祝余，这松雀多可爱啊，你喜欢它吗？”祝余随意掠了掠发丝:“不错，像你。”育沛惊喜地看向她:“哪里像？”祝余眼中难得的闪过一抹戏谑:“叽叽喳喳。”
但她测出自己的命劫就要到了，便把育沛托付给了迷毂二人。往昔，招摇山里泛着淡雅馥郁的桂花香时，育沛曾那样诚恳的看向她:“祝余，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吗？”当她答应之后，育沛的眼里像是倒影了漫天星辰。可如今，她只能默默离开。这样，对她，对育沛，都好。
没过几日，迷毂便传音告诉她，育沛为了找她都找疯了。祝余听闻不禁笑了笑，这丫头的性子与当年的自己倒是如出一辙:重情重义，做事却又不考虑后果。但是，一个人总要学会成长。世情险恶，如果不学会变通，总是会吃亏的。
过了一月，祝余听迷毂说育沛找遍了整个南荒也找不到她，便来凡间了。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人竟会是这样的相遇。
叁
育沛在春城寻到她的时候，已然受了重伤。育沛委委屈屈地看向祝余:“祝余，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就走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祝余好气又好笑，但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让育沛先自行疗伤。
“为什么？”育沛醒来第一句话是质问。
祝余慢悠悠的讲道:“育沛，你这性子，像极了当年的我。当年，我这一族灭绝的时候，我亦是十分气愤，于是去找那群凡人动手。可彼时的我灵力低微，完全不是对手，便吃了大亏，险之又险地捡回一条命。对于这件事，我第一个想法便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若想复仇，必须要变得强大。”
“后来，我又想明白了，我为何会吃这样的大亏，是因为我做事没有考虑后果。凡间有句话说得好，三思而后行，这也是你一定要学会的。”祝余意味深长地看向育沛。
“而这数十日来，当我领略到凡间繁华之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凡间如此多的百姓，何其无辜。我不能因一己之私，便迁怒到他们头上。而我相信，我的族人也一定是希望我好好活着，将祝余一脉延续下去，而不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所以我希望你来凡间这一遭，总要学会些什么。”
育沛脸上浮现出羞愧，却有些懵懵懂懂地神色:“可是祝余，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呢？”
“因为我告诫你，就像在告诫曾经不懂事的自己，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祝余看着她待如亲妹妹的精灵，浅啜一口清茶，说了最后一句话:“育沛，我曾听过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你若回答不上来，便别再来找我了。”
“我们这一生，究竟有多长呢？”
肆
三百年后。
绿衫墨发的少女跪在春城一隅，那里有一座青青的衣冠冢。少女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一片模糊。
“祝余，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我们这一生就在一念之间。”
“一念繁花似锦，一念万劫不复。一念踏雪而来，一念徘徊独踽。”
“幸得你教导，我才有如此蜕变。我会带着你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祝余姐姐，明天我就要去游历六合八荒了。去看大漠孤烟，塞外飞雪。然后，每逢你的祭日，我便会回到这里，给你奉上一杯清茶。”
“再将那些情景，一遍遍讲给你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