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周围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你是谁,为什么要和我说话,我又是谁,该如何回答你。
渐渐地,黑暗被光明替代,周围的事物在变得明朗,有一道声音温柔地回应,我知道那是我在说话,可为什么肯定是自己,谁知道呢?
“哥哥,哥哥……”
“都说了不许这样叫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真是我妹妹。”
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回过头揉了揉她的头顶。
“可你就是比我大。”
女孩继续无休止地说话,声音也如同她的长相一般天真烂漫,让人不禁想起课本里美妙的夜莺啼叫。
男人继续往前走:“比你大也是你男朋友,该怎么叫我?”
“喂,欧阳旭,你带我私奔吧,要不然我就住你那儿,爸妈知道咱俩的事儿,他们把我赶出来了。”她有些委屈。
欧阳旭,欧阳旭……
谁在叫我,我真的是欧阳旭吗?
“啊!”
又是这个梦,自从失业之后,这个梦隔三差五就跑到我脑海中开叫我不得安宁。
可是我很确定,那仅仅是梦而已,女孩是谁我也不知道,看不清楚脸,声音很陌生无法辨别。
“今日,我市一公交车在冰河路悬崖处被人发现,车上共有五名人员,除开公交车司机和售票员之外,还有三位老年人,医院已经证实,所有人都已失去生命特征。据悉,这辆公交车是12路环城深夜末班车……”
狭小的出租屋里面,老旧电视不断放映着今日地新闻,这已经是金华市发生的第几起公交车事故了?
我坐在矮凳上面,胡乱塞了一口饭菜,继续抬头看向电视屏幕,画面切到了车祸现场。
只见陡峭的悬崖下面,乱石丛生,而公交车正以栽倒翻转的姿势躺在那里。
尸体被医护人员抬了出来,镜头拉进,却发现每一具都已经面容模糊,可血肉之间,那惨白的眼珠子又十分突兀。
那公交车司机更是惨烈,整个头都被撞得粉碎,身体呈扭曲的姿势僵硬着。
正当我看得有些反胃,准备关电视——没办法,我住的地方在城市的老街里面,只有老式的天线,只能够看到这一个频道。
不想这时候屏幕瞬间被大片雪花覆盖,那些车祸画面彻底被掩盖。
“唉,这破天线,又出问题了,晚上回来修一修。”
我无奈放下碗筷,把电视插头给拔掉,继续专心吃饭。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可是谁知道他们真正的死因呢?
就好比电视机里报道的各种“车祸”、“意外”,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地点,是这个时间,是这辆车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
胡乱吃了点东西,我就去卫生间打理了一番就出门找工作去,周围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孤儿,小时候在孤儿院住过一段时间,后来被赶出来了就四处流浪,十八岁那年勉强考了个驾照,当了个公交车司机。
其实我很清楚,当初能够得到这份工作是因为公交车公司看我可怜。
可是我已经失业近两个月了,只是因为金华市公共服务改革,所有的公交车换上了新能源汽车。
而不幸的是,我只会老式汽车的操作方法,无论如何尝试,都没办法适应新型汽车。
那些老板都是一样,在面试的时候对我都表示十分欢迎,可是当我一坐上驾驶座发动汽车就会被人撵走。
这让我感到很苦恼,自己已经二十三岁,身无所长,存折上面的数字是越来越小。
今天,我决定再去试试运气,拿着昨晚楼脚无意捡到的报纸,上面不起眼的角落上,有个招聘广告,说是需要老式公交车的驾驶员。
这不是天赐良机么?
我想,再继续下去,大概都要放弃这项工作出去给人刷盘子了。
然而占据报纸最大版面的还是一份关于车祸的报道——一高中生在公交车上被踩踏而死。
这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意外发生,到底还是可惜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走到楼下,我一如既往地同遇上的邻居打招呼,只是吃了太久的素,脸上的光彩有些黯淡。
“小阳同志,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还在为找工作犯愁呢?实在不行,你就到我们厂里面来做小工吧,总比现在一点收入没有的好。”
住在一楼的老大妈热情说着,又顺手递给我一些零食,“这是我家孙子最喜欢吃的,他说要跟阳哥哥分享呢,你收着。”
“这……不太好吧。”虽然我是真的挺想吃的,可也知道不受嗟来之食的道理。
最终大妈硬把东西塞进我怀里,有些心疼地说:“小阳,大妈可没跟你开玩笑,你还是换个工作吧,先不说你现在不好找,就是找到了,这工作也太危险了。听说咱们市里又发生两起公交车意外呢,那个高中生意外猝死,公交车司机可是赔了钱的。”
“放心吧覃大妈,我开车这么多年,不也没事儿么,只要能找到工作,这些都没问题。”
我笑了笑,跟大妈挥手道别,“大妈您赶紧进屋吧,免得那混小子又到处找你。”
混小子指的就是覃大妈的孙子,才三四岁,调皮捣蛋都能上天了,整天把覃大妈搞得焦头烂额。
之所以坚持开车,我也不知道原因就是特别地热爱。
到了公交车站,准备根据报纸上的坐车指南到嘉恒公交车公司去,身边的一位老大爷看见了我手里的报纸,忽然咯吱咯吱地笑起来。
我心中警铃大作,刚好公交车已经到来。
我迅速上车,可是那个老人却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他的视线落在我的下半身。不,准确来说,是落在我手上的报纸上面。
不行了,那样扭曲的笑容已经将我的大脑完全霸占。
我心中生出了一股异样情绪,想要逃走的冲动。
硬是压下去,又往后面挪了几个位置,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躲在几个人的身后。
总算是没有再继续听到老人的笑声了,我松了口气,刚好有人下车,就顺势坐下,开始抱着报纸迷迷糊糊打瞌睡。
“嘿,小伙子,别睡了,终点站都到了,你怎么还睡?”
耳边传来粗犷的男声,我的瞌睡虫瞬间被赶走,抬起头来,看见的却是老人的微笑。
因为肌肉拉扯而露出的黄褐色的牙齿离我很近,看起来不是一般的恶心。
他什么时候已经在我旁边坐下,还是维持这刚才的笑容,越看越觉得诡异。
而刚才叫醒我的,是公交司机,看来是终点站到了,他要关车门下去休息一趟。
我略有些抱歉地朝司机笑了笑,站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下车,麻烦你了。”我仓皇走下车去,到另一边的站台准备又坐回去。
没办法,错过了目的地,只能如此。
看老人没有继续跟上来而是老老实实在下车的地方待着,我才安心一点,将报纸拿起来再三确认上面的招聘信息是前两天发布的没错。
开公交这几年,我对城市地段的了解可以比得上现在的电子导航,其实坐过站并不会对我造成困扰。
只是我奇怪,自己怎么会睡得那么死,一点感觉都没有。
“唉,算了,就当作是补了一觉。”
我揉了揉已经长长的头发,心里不是滋味,日头已经渐渐升高,整张报纸拿在手里的确有些热,我便想出了一个法子将其有用的地方撕下来,正要扔掉其他部分,一团黑影忽然迅速冲过来。
“啊!”
因为受到惊吓,又受到一股不小的冲击力,整个人往后倒去,手臂上传来尖锐疼痛,低头一看,竟然是刚才那个老头子在死死地咬着我左手臂不放。
周围也都是不明情况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到,大有退避三舍之意。
我只能自己用力去挣脱那个人并不断大喊:“喂,松开我的手,有没有人可以帮忙把他拉开,痛!”
有几个人匆匆忙忙跑过来,与其他围观者不同,他们像是训练有素的人,很快就把老头子拉开,要不然再那样下去,我想我的左手必定会被撕扯下一块肉。
“这位先生,你的手……唉,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来。”
其中一个人站出来,很是内疚地说,“我们是晨光疗养院的人,刚才咬你的,就是今天从疗养院里面跑出来的病人,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老早就觉得那个老头子不太对劲,原来是精神病人,这事儿也不能怪到工作人员身上,所以我点点头:“行,这鲜血直流的手看起来怪吓人的,就麻烦你们帮我处理处理。”
坐上他们的医护车,老人已经安详地睡过去,我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小凳子上面。
“放心吧,我们已经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他暂时不会醒过来了,只不过我们车上暂时没有消毒水了你的伤口可能要等一等才能……”
说这话的,是一个小姑娘,还穿着护工服装,似乎有点怕血,一直不敢正视我的手臂。
“没事儿,只不过他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像个疯狗一样咬人,而且他不是忽然追上来的,今天他都已经跟踪我好长一段路。”
难道这也只是巧合而已?
我在心里狂摇头,偏偏在我扔东西的时候冲过来,难不成他的病是看不得人乱扔垃圾?
说起这个,小护工有些感慨地低下头:“其实这位老大爷其实也挺可怜的,孤家寡人一个好容易把自己捡来的孩子拉扯大,孩子上了本市的重点高中,结果还没读多久呢就猝死在公交车上面。老大爷受不了刺激,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等等,在公交车上面猝死的女高中生……
怎么听起来很耳熟。我在记忆里面搜寻相关信息,这不就是我刚才扔掉的报纸上面的新闻吗!
感情今天这老头子一直盯着我不放,是因为那一张报纸而已?
见我忽然激动起来,小护士满头雾水,无辜地问:“这位先生,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伤口有细菌给感染了,呜呜呜,都怪我,今天出门匆忙居然忘记检查车上的药品。”
“不是,我什么都没说,你哭什么呀。”
这下换我目瞪口呆了,这个小护工的脑回路是有问题吧。
抱着个陌生人哭得稀里哗啦的,而且除了吐槽伤口有点疼之外,我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
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阻止小护工哭泣的情绪,其余人只当是习惯了,充耳不闻的姿态叫我十分佩服,幸好疗养院并不算远,我们很快就下车。
目送老人被他们抬走之后,我被小护工带到了一个小房间里包扎伤口。
血迹被清理干净一排牙齿印就显现出来,奇怪的是消毒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的感觉。
“小护士,你该不会给我用了麻药吧,我怎么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呢?”
一听这话,护士立马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瓶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复而平静回应。
“没,怎么可能,你别跟我开玩笑啦,马上就包扎好,我送你出去。”
“好吧好吧,我闭嘴。”
可是我分明看到了塑胶瓶盖上面手写的“吗啡”二字。
这个小护士连这种低级错误都犯,居然还可以在疗养院里面工作,也不知道这里的领导人是怎么想的。
幸好自己不是在急诊室里面遇上这种护士,要不然就危险了。这样想着,我便跟着她一路走到疗养院的大门。
“徐护士,徐护士,你快过来看看,又有人发病了!”
同样穿着浅蓝色护士服的人跑了过来,胸前是大片的血迹。
离开疗养院的时候,我还惊魂未定,手臂上面的伤口已经包扎好,终于隐隐有些痛感,但是这些都比不上回忆里面,老人狰狞的表情叫我耿耿于怀。
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些经历,我知道,自己又开始发抖了,为什么他偏偏找上我呢?
为什么不给我一点安宁日子,都已经被我下意识遗忘了十几年的记忆在这一刻悉数涌现出来。
是故事又将开始了吗?
我仰头,顶上的太阳依旧很刺眼,却不再温暖。
兜兜转转许久,我终于找到了报纸上面所登载的嘉恒公司。
眼前的高楼叫我有些胆怯,也难怪,能为了一个破公交车司机就在报纸上面发招聘广告的公司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嘉恒公司,想起刚才在公交站遇到的老人家,真是晦气,还刚出门就遇上神经病,看在是老人的份儿上也不好计较。
“进来吧,是来应聘13路公交车司机的吗?”
陈天启从座位上面站起来,丝毫没有表现出大老板高高在上的姿态,反而显得很是平易近人,这一点,让我放松了不少。
曾经在本市的电视台上面看到过关于陈天启和嘉恒公司的报道,不过年过四十就拥有本市最大的交运公司,的确值得人敬仰。
这样的一个大人物,居然会亲自接待我,这叫人有些受宠若惊,以至于坐在陈天启对面的时候,我的指尖都在发抖。
“相信我们的要求,你也通过报纸有所了解了吧,以前是做什么的?”陈天启含笑问我,双手交叉撑在桌上。
因为紧张,我说话开始结巴起来。
“了,了解,陈总您放,放心吧,我之前也是开公交车的,就是这种老式的公交车,一定能够出色地完成任务,要是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下去给您试驾。”
“不用。”
陈天启摆手,继续说,“先说清楚,这一班车是金华市的深夜末班车,周一到周五上班,周末不用,所以在工作日期间,你必须住在公司的公寓里面每天晚上十一点五十从公司楼脚出发,知道吗?”
可以住进公司安排的住处,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公寓的住宿就是再差也不可能会差得过我现在住的出租屋了,整个就是一贫民窟。
不等我将高兴的情绪表现到脸上,又听陈天启说:“要是你答应,这边已经给你准备好生活用品,你只需要带上自己来就行,这样就不必搬东西那么麻烦。”
哇靠,这么好的待遇!
陈天启竟然可以为这样一个小小的职位准备如此周到,我脑袋一热便快速点头。
“老板放心,这么好的待遇我一定不会给公司丢脸。对了,报纸上面没说,这个岗位一个月的工资到底是多少啊。”
要是员工福利高,但是工资低的话……
“八千一个月。”
“老板,你是说认真的吗?”
我咽了咽口水,双眼牢牢地盯着陈天启,生怕自己被戏弄。
幸好,陈天启很是肯定地点点头:“你没有听错,就是八千,但是有些要求,你必要做到,否则公司是不会聘用你的。”
“好的好的,老板您直说就是。”
我已经有些心花怒放,想着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老子穷困潦倒了两三个月,终于要熬出头了,这个陈总当真是大救星。
陈天启低头看了看报纸,从抽屉里面拿出一式两份的合同,有些犹豫地开口:“这是你需要签订的合同,具体要求都在上面了,回去好好读一下。有一点我必须现在就提醒你,晚上开车绝对不要打瞌睡,一定要按照规定的路线行驶,不能在路上多做停留,也不许将公交车停在非站点以外的地方。”
这些都是对公交车司机的基本要求,我可以理解,所以还是很快就点头了,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陈天启提出了下一个要求,听起来总有些古怪。
他说:“在终点站休息的时候绝对不要超过五分钟,你必须记着。”
“当然当然,我会严格遵循领导的安排。”
借着机会向他拍马屁,可是效果并没有我设想的那么好,陈天启对此的回应显得很心不在焉,只是把合同往我的跟前推了推。
“看你也不是文盲的样子,这个东西应该能够看得明白吧,合同有效期限是一年,你看看要是没有问题咱们现在就当面签了,待会儿我可以让人带你去公寓看看,下周一开始上班。”
“没问题。”
我高兴至极,既然新老板都这么干脆了,我也不好扭捏,拿过他手里的钢笔在合同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欧阳旭。
又盖了手印,做完这些,我看见陈天启的表请分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难道花高价找了个司机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吗?
开始上班的头一天,我特意搬到了公司安排的宿舍里面,没有想到整个宿舍只有我一个人,显得很是空荡荡的。
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以一个人霸占三个人的空间,求之不得,心里十分窃喜。
夜晚风很大,走出公寓的时候,我不禁缩了缩脖子,把制服外套往身上裹得更紧了,偌大的停车场里面只有我一个人。
幸好这里灯火通明,那辆老式的公交车在新能源车队里面尤为突出,刚走到这里我就看到了它。
十一点五十分,我从嘉恒楼脚的站牌下准时出发。
窗外的夜风很大,我腾出空手去关掉了窗户,这才觉得舒服一点。
可能是车辆实在是太老旧,像是随时会散架一般,开起来声音很大就不说了,还特别地晃悠。
“这点小困难,跟本不在话下好么。”
我无所谓地撇了撇嘴,继续踩下油门,为了这份工资还有新老板的鼓励,就是再破烂的公交车我也得开下去不是。
和以前开的末班车不同,13路公交沿途经过的范围更加广阔,一路从城市的繁华地段要开到城西的炼油厂,中途好长一段路都是没有站牌的,根本就是郊区。
去程中,有三个小混混模样的人在环城路上面招手,因为记得陈天启的要求,我并没有停车,给他们方便,径直开走。
或许是气急败坏,那三个流氓轮番朝公交车后面扔石头,砸得车体梆梆作响。
“真没素质。”
我随他们的行为嗤之以鼻,但是公交车好像要被砸坏了一般,在行进过程中不受控制地抖动了好几下,本就很硬的座位顿时磕得我蛋疼。
不一会儿又恢复了正常,要不然我的屁股非要在今天开花不成,到达下一个站点的时候,那里正站着一个身着西服的男人,手上夹着一个公务包,看起来不苟言笑的样子,脸上写满了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