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一处这种披着“鸡声茅店月 人迹板桥霜”外衣的销金窟,好比莫干山里的裸心谷,不丹山谷中的Amankora,总是不自禁地想起贾宝玉批稻香村所谓造作天然、人力扭曲之语。
政老爷不喜朱楼画栋,独爱纸窗木榻,见稻香村而兴归农之意,可宝玉同学却说:“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 诚哉斯言,的确如此。所有这些伪乡村伪田园,都占着一条“造作矫情”的原罪,且穿凿人力,势必劳民伤财。
但是又怎么样呢?作为都市动物,又有多少人能够长时间地忍受那种原生态中国的乡村生活?厕所是一桩,蚊虫是另一桩,说不定还有黑心棉的被褥,地沟油的三餐。别人不说,就是宝玉同学本人这位怡红公子,去了农村实地考察,恐怕就是第一个要落荒而逃的吧。
所以“稻香村”们大概就是一种隐喻,一种中国文人对古时田园清幽气象向往思慕的简单初心。实在也不必苛责什么,正所谓予取予求,求仁得仁,那就既无怨,也无愧。泰然处之,才真正是不矫情,真风流。不禁遥想,如果宝玉大发议论之时,湘云恰好在侧,说不定也会骂一句:“像你假清高,最可厌了!”
这就好比嚼腥啖膻,无妨锦心绣口;而穿凿扭捏,也未必就不是出自赤子之心。
所以,我深爱“稻香村”们。只需有:暖香惹梦鸳鸯锦;那便得:竹篱茅舍自甘心。
2014/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