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被从手术室推出来,上衣搭在胸前,右手一片乌青,神智是清醒的。重症监护室此刻四个角落都住了病人。都有心脏检测仪,都打上了吊瓶,手腕上有加压的绷带。护士一边麻利收拾从手术室带出来又没用的东西,调整吊瓶滴速,一边和颜悦色,叔,我是你这几天的护士王琳琳,有事直接叫我,随叫随到。也是,病人头顶氧气管道下面就有呼叫装置,按一下按钮立即就能听见门外护办室响起了“19床呼叫”的声音。
老公去之前的普通病房搬东西,婆婆在收拾分给病人的柜子。吃的药,他们俩一人一大包,饭碗,水杯,卫生纸,牛奶,晚餐吃剩的包子,……东西不少。不仅我们家,其他三家每家病人窗前都有两三个人围着。婆婆其实也在四楼呼吸科住院,由感冒引发的肺炎,已经住了七八天,即将出院。
这一天星期六,医院约了市上大医院的专家过来,公公现在住的五楼这间特大病房是心脑血管重症监护室。四个人都是先做心脏造影,然后决定是否放支架。在我们都经过了高度紧张之后,手术很快做完,住进重症监护室,房间西南角陪床的大姐笑着说,现在这手术都是算小手术,不用紧张。东北角的大叔人在床上躺着,挥舞着手大声说话,他那样精神,一点不像第二次放支架的病人,陪床的老伴生怕他动了做微创的那只手,慌忙拉住他。
手术后二十四小时病人要卧床,不能下地走动,手腕上的小创口需要护理,王护士已经减过一次压力了。婆婆到加床上躺一会儿,公公睡着了,老公去原来的普通病房拿过来脸盆拖鞋,水杯,钥匙充电器……我看没有我的事,赶快出去上超市买东西。四个人的晚饭要提前准备了……
第二天星期天。这一天婆婆需要再做一个CT,检查没啥问题再打一天针就可以出院了。老公在五楼陪着公公,我陪婆婆到前面门诊部一楼放射科做了CT,然后在四楼病房输液。她说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中间还问护士要了一颗药吃了,正迷糊着,公公又开始叫人,婆婆说,你爸(我公公)一个晚上吵吵,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吃饼,半夜要温一盒酸奶,吃的勤,解手勤,后半夜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我说儿子在跟前不用,非得要折腾你,你也是病人呢。婆婆笑着说,你爸使唤我惯了,在儿子跟前还不好意思提要求。我说现在吊瓶挂好了,你睡一会儿,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婆婆说睡不着,不知道公公在五楼吊瓶打完了没有。我说你不用操心,儿子在跟前呢。婆婆说,你不知道,你爸现像个孩子,太靠着(依赖)我了。在家里一阵子叫我给他捏捏腿,一阵子要捏捏肩膀,等我捏完他就表扬我,说幸亏有你,你看你帮我捏捏肩,捶捶腿,腿不肿了,肩膀也舒服了。唉,多亏你了。
我说你看,前十年里,他带着你走遍北京天津,去香港,到韩国,虽然脾气大,你也享福了。对呢,婆婆说,你爸说了,幸亏有我,这二十年里他这样那样生病,没有我他早就没了。 婆婆说,她这一辈子在钱上没有吃过亏,公公做点小生意,家里盖楼,操心老人,照顾儿女,老人孩子都享了公公的福了,他做生意起早贪黑,我做饭洗衣安顿家里地里,也吃了苦受了罪,但是比村里其他屋里人(女人)都强。公公糖尿病二十多年了,最初的服药控制,这两年开始打胰岛素,过两三个月就要住一次医院调理,颈动脉硬化,总觉得脖子不得劲。加上糖尿病并发症,住院吃药,这是他六十五岁以后的主要工作。好在有婆婆陪着,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儿女们反倒操心不多。
六十年的相濡以沫,过往也曾经有过矛盾磨擦,到现在他们都记不得了,儿女都不在跟前,他们只记得彼此需要互相关心,特别是病中,都深切体会到对方的重要了吧。
三瓶吊针打完,婆婆着急忙慌收拾了病房的东西,直接上五楼去了。她的计划是转岗陪公公,这两位耄耋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