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氓大叔
01
清水镇是江南水乡的一个小镇，坐落在镇东几公里外的旷野上是一个唤作同安寺的寺庙。
这座庙规模宏大，远近闻名，据说共有房间九十九间，处处是飞檐廊阁，雕梁画柱，庙里常年香火不断。
寺庙住持订了一条寺规，凡是想得道成为高僧的和尚必须履行一种叫做“闭关”的寺庙制度。
由一个僧人自愿被关进寺庙大殿旁边的厢房里去修行，为期三年，三年内不准出门，不准剃发，不准添置衣物。厢房顶上是半米见方的天井，可以供僧人看天、乘凉、吸一些新鲜空气。
厢房的一侧还有一个小门，僧人可以在里面诵经念佛，从小门里探出半张脸跟香客或者游人聊天说话，接受那些虔诚灵魂的祈祷。
闭关僧人的一日三餐就由那些香客信徒们轮流提供，从小门递进去，僧人吃完后再将空碟碗筷递出来。
厢房门紧闭，门框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锁，把门锁得严严实实。这些都是镇上的信徒给锁上的，钥匙被他们收藏在家里。三年后都会举行开关仪式，各家各户才会把深藏的钥匙带过来，一起打开上面的锁，把闭关的僧人放出来。
三年后，这样的僧人就算是做了一件善事，可以算是功德圆满，自然而然成了寺庙的高僧。
那一年，一位复姓司徒的僧人已经在同安寺里“闭关”两年了。
那一天，又恰好轮到梅花值班送饭了。她步伐轻盈，拎着饭盒直奔大殿的小门而来，到了小门前，轻轻唤了几声“司徒哥”。小门打开了，她把盒饭递进去，然后趴在小门上看着他吃。
这个复姓司徒的僧人头发已经耷拉到脊背，由于长期难以见光，他面色苍白，血色全无。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梅花鼻头泛酸，泪水滚出了眼眶。
她赶忙掀起衣角擦了擦泪，说了句“你慢慢吃，不要噎着。”
02
说起梅花，这可是大户人家出身。她的父亲是镇上有名的富商，只是可惜梅花出生那年，她的母亲也因为难产走了。
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父亲给她说了几门亲事，她却死活不肯。为了这事，她没少挨父亲的打骂。
其实啊，梅花早就有心上人了，这人在她家做长工，复姓司徒。
小伙子长得壮士，人也老实，而且会唱京戏，老爷有兴致的时候就喜欢叫他唱上几段。
每每这时，梅花总会如痴如醉地盯着他看。司徒会唱戏，这还是小时候跟他父亲学来的，虽然司徒没读过几天书，可是悟性极高，又是一副天生好嗓音。
司徒的父亲因为饥荒走的也早，迫于生计，司徒来到了梅花家做起了长工。不料却被梅花看上，这可让他为难极了。
自己是个长工，穷困潦倒，家里只有一间茅草房，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老母亲，门第相差太远了。
所以说什么也不敢答应梅花。
梅花却是铁了心的，“我不嫌你穷，我就是喜欢你，你顾虑什么？”
司徒心里知道，“嫁人是要过日子的，自己连母亲都照顾不好，怎么能照顾好梅花呢？这是万万不行的。”
谁曾想梅花是个认死理的姑娘，三天两头缠着司徒，要他答应跟她好。最终司徒招架不住，答应了梅花，三年长工期满后就带梅花回家。
可是没出几个月，事情就败露了。夜里，老爷带家丁把私会的两个人堵在了柴房，司徒被打断了一条腿，赶出了梅花家。
几个月后，梅花也被她爹五花大绑塞进花轿，送到了江南一个叫清水镇的小镇，给她一个远房表兄做了四姨太。
第二年，司徒的老母亲病逝，料理完后事后一瘸一拐一路祈祷到了江南，四处寻访梅花的下落，可是人海茫茫，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来到江南的第二年，司徒在一家大户人家门口看到走出一个少妇，后面跟着两个丫鬟。司徒一眼就认出那是梅花，虽然她消瘦了许多，也多了皱纹，可是那双眉眼，是不会变的。
那一刻，司徒激动得热血沸腾，他想冲上去，喊住梅花，可是他忍住了，自己一身破烂衣裳，还是个瘸子，吃了上顿没下顿……
得知梅花的下落后，司徒发现梅花每天都会去镇上的同安寺进香……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出家，到同安寺做和尚。
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每天看看自己的心上人。
寺庙住持看他可怜，于是给他剃度收留了他，取法号“万空”。
03
半年后的一天，寺里的僧人们正在诵读佛法，一个女信徒跑到司徒身后轻声说了句“万空师傅，有人找。”
司徒正在专心敲木鱼诵经，头也没抬地问道“谁找我？”
“你跟我出去就知道了。”
司徒跟女香客一起来到寺庙回廊的尽头。
“司徒哥!”在此等候的梅花不顾一切地向司徒扑过来。
出家后，司徒也算如愿以偿，每天都能看到梅花来烧香拜佛，但自己只是远远地望一会儿，没想到还是被梅花认了出来。
他慌忙推开梅花，“不，不是的，女施主，我是万空，不是你的司徒哥。”说完转身就要走。
又一声凄切的“司徒哥”让他停住了脚步，“不要再骗我了，自从我们被拆散后，我日思夜想，我每天都来寺庙烧香就是希望可以见到你啊，今天终于如愿，你就忍心不认我吗？”
司徒再也抑制不住自己，转身把梅花抱在怀里，泪如泉涌。久别重逢的两个人哭成了泪人。
其实梅花这几年生活也不容易，丈夫是个烟鬼，挥金如土，根本不把梅花当回事儿。由于常年纵欲过度，嗜烟如命，积劳成疾，染上了肺痨，在家卧病不起。这一切，司徒怎么会知道呢。
不久，风言风语开始传开了，说万空和尚跟梅花有不正当关系。
和尚采花，这可是大新闻，弄得寺庙里沸沸扬扬。
要知道，对于这种事，人们是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的。
压力之下，司徒一五一十把自己的身世跟与梅花的关系详详细细跟住持讲了一遍。
住持听了后，连连念叨着“阿弥陀佛”。转过身对万空说 :“我们佛家是有很多清规戒律的，看来你尘缘未了，不如你去闭关吧，三年之后，也许就可以脱胎换骨了，你意下如何？”
司徒心想，“闭关”倒是个绝好的归宿，既不离开寺庙，又不离开梅花住的清水镇，说不定还有机会可以见到梅花，于是欣然应允。
04
司徒“闭关”之后，果然一切风平浪静了。那段绯闻传了一段时间后，人们也觉得味同嚼蜡，于是就纷纷抛向了脑后。
梅花也是，照例每天都会来上香，轮到她值饭，她必定亲自下厨做几样他喜欢吃的饭菜，并且亲自送到庙堂，直到趴在小门上看他把饭菜吃完。
司徒心情也开始好了起来，除了每天诵经念佛，还会偶尔拉起京胡唱上几句，时而引来一些香客驻足来听。
一日，又轮到梅花来送饭。她说“司徒哥，好多年不听你唱戏了，给我唱几句好吗？”
司徒操起京胡，调好音，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他唱得字正腔圆，引来了很多信徒香客纷纷围观……
世事是不会平静太久的，久了，自然有人觉得乏味，想弄出一些什么事儿。
万空和尚给梅花唱戏的事儿再一次传开了，镇上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那段风流韵事又一次散落开来。
有传言说，闭关的万空和尚跟梅花私通，整日眉来眼去……
更有甚者，说是梅花偷偷翻进厢房里跟万空和尚偷情……
“说起来梅花也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守着一个烟鬼过日子，活像个寡妇啊……”
“那也不能找和尚啊，镇上那么多男人……”
“所以啊估计这事儿还要怪那个假和尚万空……”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终于有一天，同安寺里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噩耗:闭关的和尚死了。
有人说他死得冤枉，有人说他死得罪有应得。
从厢房里抬出的是一具浑身血迹的尸体，据说他是撞墙而死的。生前桌子上的物品摆放的都很整齐，只是一把京胡被扯断了几根弦，一本经书被撕得粉碎。
此事就发生在离他闭关期满还不到一年的时候，这可是同安寺里从没发生过的大事。
有人说这可是对佛门的大不敬，辜负了众信徒香客的祈祷;不过也有些声音赞扬万空和尚对佛道的叛逆精神和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厢房上的几百把锁只有一把没人来开，是住持用铁锤砸开的。
那把锁的钥匙常年揣在四姨太梅花的贴身内衣口袋里，可是梅花早已去向不明。
万空走后的第二天，镇上的人在清水河里发现了四姨太梅花的尸体。
这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你血肉模糊、词不达意，镜子外的你虚伪造作、胡言乱语。
你只不过是苟活人世的孤魂野鬼罢了。
饥肠辘辘，永不超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