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想问什么?”华度浅浅泯了一口略微冷却的茶水,看着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觉得有趣极了。
西西在心里想了千万遍,这才委婉地开口询问:“师父,我的琴魂术厉害吗?”
“厉害。”
“有多厉害呢?”
“一般人不是你的对手。”
“那……如果我用琴魂术的话,会影响到别人吗?”
华度放下杯盏,对上她晦暗不明的眼神。“西西,你想说什么?”
“我……我……”西西突然就发慌了,师父不会又揪到她什么小辫子了吧?莫不是发现她和泯恩他们在一起了?“……师父,琴魂术会不会误伤旁人?”
“不会。”华度回答得很果断。
“真的不会吗?”西西高兴起来,沉甸甸的心瞬间就漂浮起来。“我就说嘛,要是会伤到旁人,师父怎么可能让我练呢!”
“是谁告诉你琴魂术会伤到旁人?”
“就……听街上的人说的……”西西自觉挺聪明,可华度嘴角上扬的弧度却宣告她颇为失败的伪装,她却还在沾沾自喜。
他盯着那颗低头窃喜的脑袋说道:“西西,知道琴魂术的人可不多,你以为是白菜萝卜,大街上随便扒拉一个人都能说上一说?”
“可能……那人刚好……刚好就知道……”支支吾吾被打乱的节奏,腾红的脸庞更显局促。西西低着头撩撩耳边的碎发,让它们尽可能掩饰发烫的双颊。
半晌之后,她才忐忑地轻声开口,“师父,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
“刚好路过而已。”华度依然是轻描淡写的模像,可西西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师父,你救我时有看到什么人吗?”
华度抬眼,便看到那双炯炯的双眸。他敛下长睫,淡然品着茶水。“你身边并没有任何人。”
“师父,你能不能完整说说当时的经过?”
华度缓缓起身,负手而立于窗前,思绪已然回到五年前那血染黄沙的剑城。风吹动他的长袍,挺拔的身躯看起来甚是落寞。身侧的方形玉佩在长袍之下像个幽灵,随着风的鼓动忽隐忽现,流着暗淡的色泽。
“师父,别人的玉佩都是圆的,你的为何是方的呢?”
华度从腰间取下玉佩,用拇指来回摩挲着,答非所问地回复:“西西,这玉佩……送你吧!”
西西连连摆手拒绝,“师父,我不喜欢带这些累赘。而且,我也不喜欢这样的款式。好丑!”
闻言,华度尴尬地把几欲伸出去的手默默收了回来。他把玉佩重新系回到腰带上,扯了扯长袍,试图把玉佩遮挡在衣物里。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
“哇!还是个老物件儿啊!应该值不少钱呢!”西西用放光的眼神盯着那块浅绿色的玉佩,有些懊悔地撅起嘴,低声嘟囔着,“早知道就收了,说不定还能当不少银子呢。”
这话没有逃过华度的耳朵,他不禁庆幸刚才西西并没有收下,不然这家传玉佩,迟早要被她拿去换吃的。
“师父,你别磨叽了,赶紧说说你当年救我时的场景吧!”
“西西,明明是你自己问题多,而且是你岔开话题的。”华度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你这脑子,该动的时候不动,甩锅的时候倒是挺灵活。”
“我哪有甩锅……”说着说着,西西便想到某个人仿佛也说过她总喜欢把锅甩给他人,心虚地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
“师父,你快说吧,我听着呢!我保证不说话了。”语毕,伸出左手捂住嘴巴,右手三指作发誓状,清澈的双眸在柳叶眉下越发灵动。
华度将视线落在窗外的繁华街道,那里有个木雕老翁,带着一个乖巧的小男孩。老翁不停换着手里的工具,手起刀落,刀刀准确不拖沓,手下的木偶仪态万千栩栩如生。
“当年我路过剑城时,剑城已经没有任何生机了。本想一走了之,却在路过你家宅门时听到细微的声响。那声音很小很小,小到我几乎以为是我幻听了。”
“是我在求救?”
“你不是说你不说话吗?”
“……”西西连忙捂住嘴,示意华度她再也不张嘴了。
华度理了理头绪,再次回忆起令他头皮发麻的情景。“我循着声响来到内宅,里面除了尸体还是尸体,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腐烂,蚊蝇四处飞扑……”
听到这里,对面那双清澈的眸子忽地冷冻起来,华度见了心有不忍。“西西,你真的命大。别人都死了,只有你吊着一口气。如果我再去晚点儿,可能你就真的没了。”
“师父,他们说是铁面人下的手。我记得我是被打晕的。为什么别人都是一剑致命,偏偏对我手下留情?”
“谁告诉你是铁面人?”华度心下一惊,神色凝重地走到她身边,握紧的双手似乎随时可以发起攻击。
“他们说是一剑封喉,只有铁面人才会使这招。”
“碰!”毫无征兆的,华度猛地挥手,一拳打在桌子上,震得杯子里的茶水摇晃着荡出桌面。西西被他这举动吓得起身连连退后,惊慌失措地看着面前怒不可遏的华度。“师父……”
这声弱弱的“师父”将华度的理智拉了回来,他也自觉失态,努力压制住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狰狞。又见西西如受惊的小鹿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是咫尺,却如隔深渊,心下一阵懊悔。
“我没事。”他端起茶杯猛地喝下去,又倒了一杯灌下去。连着喝了好几杯,这才放下茶壶端坐在凳子上。
西西从来没见过如此失态的师父,诚惶诚恐地握紧双手不敢动弹。在盘龙山的那五年,师父从来都是从容不迫淡淡儒雅的君子模样,哪怕对她苛责严厉,却是从未见过他如此狂躁愤怒的一面。
“西西,你过来坐。”平静下来的华度朝她挥挥手,“我给你讲讲铁面人的故事。”
小女子忐忑地走过去,双手局促地放在身前。“师父,别砸桌子了……手不疼吗?”
华度用左手盖住红肿的右手,恢复了以往的笑颜。“不疼……没事儿了。坐吧。”
“桌子坏了……要赔不少银子的……”西西吞吞吐吐着,缓解心中那份猜疑和不安,试图让气氛不那么沉闷。
“原来西西是心疼银子,而非关心为师啊!”华度顺着她的话揶揄道,他岂能不知晓这个徒弟的意图,有时候,她也并非那么蠢笨。
“师父,咱们在盘龙山那么多年,什么活儿也没干,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可以典当,那咱们下山的银子是打哪儿来的?”
华度轻轻敲敲那颗光亮的脑门,“西西,你要是再多问几个问题,剑城的事情还要不要说了?你待会儿会不会又说我磨叽了?”
“不会不会,你先回答这个问题,再说说剑城的事,这不冲突的。你放心,我不说你磨叽。”西西做发誓状,又扔出一句话,“师父,我怎么感觉你和下山之前有些不一样呢?”
华度有些无语了,“西西,你到底还有多少问题?”
西西厚着脸皮回答:“就这三个……而已。”其实她想问的还有很多,但是目前能想到的只有这三个。
“给杆就爬,徒儿莫不是从猴子堆里长大的吧?”华度无奈地瞟了她一眼,他深知,如果此刻不答,以后还会被追问,索性一一作答,落个清净。但他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觉得为师变了?哪里变了?”
“师父在山上的时候好凶,还不让我吃肉!铁哥哥和铁嫂嫂特意给我留了两只鸡腿,你却说我吃一只就够了,另外一只就被偃愁那家伙给抢了……下山之后,师父居然允许我大鱼大肉地吃了。你说,这不奇怪吗?”
“原来西西是在记仇呢。为师对你严厉一点,是希望你可以早点学会琴魂术。你吃得太油腻,对你身体不好,对琴魂术也有影响。因为琴魂术不光需要纯洁之女,更需要清心之体。”
“什么破琴,要求真多!”西西不满地嘟囔,“那我下山吃那么多油腻的,不会对琴魂术有影响吗?”
“就这两天,没多大影响。别吃坏肚子就好。”华度清清嗓子,接着回话。“至于银两……为师在山下还是有几处茶楼的,包括这岳阳楼,也是为师的产业。放心,饿不着咱们师徒。”
“什么?这岳阳楼是师父开的?”西西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身边的桌椅床门,精美的装修和不凡的饰品,无不彰显主人非比寻常的品味。“师父,不是说这是阳城城主开的吗?怎么是你的了?”
“他只是借用我的地盘,租金可观,我就借给他用上一用。这样,也用不着我多费心,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呢?”
“原来师父是大商贾啊!真好!真好!”西西笑得眉眼生花,似乎已经想象到天天山珍海味的日子。
“已经回答你三个问题了,接下来就是铁面人和剑城的事。”华度深深叹口气,“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已经过去了的事?这对你来说,未必就是好事。”
西西摆出一副誓不罢休的倔强表情,“师父,你就说吧。报仇,也得知道事件始末。”她可不想误伤他人,更不想让铁狼和偃愁的话应验——她不希望师父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