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春光,不如梦一场
最近不知道怎么的,又把“载酒买花年少事”“欲买桂花同载酒”这种词句翻了出来看。诗词的神奇之处大概就在于,在人生的每个不同阶段读,总是会读出不一样的感受来。
高中时第一次遇到,这两句词便被我抄进了摘抄本里,现在我已经教高中生了,可我依旧很喜欢它们描绘的意境。而那时的我只是在幻想,我会有怎样的“年少事”,直到我真切地感受到一个时代离我远去,我才能慢慢地,渐渐地回味出我的年少。
这样的回忆或多或少是酸涩的,诗人们的“夜深忽梦少年事”往往带着凄凉的色彩。此间凄凉或许并不全是对现在生活的不满意,“浑不似,旧心情”才是我们梦啼妆泪红阑干的根本原因。那些往事的落幕,那些故人的挥手,那些孤帆远影碧空尽,那些物换星移几度秋,过往种种皆已如云烟,那个独属于少年的时代终究逝去,才是最令人黯然神伤却又无能为力的事情。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是整本论语里我最喜欢的一句话,年光往事如流水,奔流到海不复回,可也正是因为往事从不回头,不舍昼夜,逝去的一切都追不回,所以回忆才最美好。回忆里的人和物会被时光自动渲染上光怪陆离的色彩,或许很多年后我们的记忆和当初发生过的故事早已没有太多的联系,但只要是想记住的东西,终究是不会忘记。
说回我的“载酒买花年少事”。近来天黑的越来越早,成都的冬夜昏暗,快要入夜时灯火渐次亮起,车流渐密,每个人都有了心灵的目的地。这场景我在他乡看了不知多少次,在日暮之时看一座城市灯光亮起,会让人觉得感动与孤独。
那时候我还不爱酒,也不爱花,那时候的我爱高热量的食物,它们给我欺骗的满足与快乐,我的载酒买花是拎着温热的奶茶与炒栗子从虎泉街上和朋友打打闹闹地走过。可真要让我回忆是哪一天,我的记忆会卡壳,但栗子与奶茶的香甜却像是被永远地封印在了这条吵吵嚷嚷,华灯初上的夜市街。对于如今的我来说,炒栗子和虎泉街更多的像是两个文化符号,浓缩凝练了我从未珍惜过但再也回不去的碎片时光。
我写日常生活化的细节写得很少,不是因为我不会写,是因为在我看来人生就是要如汽车飞驰于无尽山路一样,足够尽兴,足够疯狂才算作有意义。我会把平凡的日子当作是没有意义的消磨时光,可是后来发现这样的日子我也会怀念,可能怀念的不是日子,也不是那一口袋哪里都能吃到的炒板栗,只是在那一刻我的旧心情。
诗人说“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其实真的不用买花买酒,也很难有多少人能复刻自己的少年游。我在离开武汉前发朴树的歌词,说,“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那确实是我开始凭一己之力认识这个世界的年代。有时候我在怀疑我是不是神化了“青春”在一个人生命中的分量,但有时候我又在想,短暂正是很多人事物的意义,唯有短暂,才会格外被珍惜。
那些短暂的日子,会变作更短暂的碎片,在那些碎片里我带着相机在熟悉的角落里寻找落叶与花朵,或是一些更微不足道的东西。但任何生活中的微不足道,在文学和摄影中都可以大做文章。离开武汉前的最后一个秋天,我赶在银杏金黄时回了学校,那天去给秋叶拍照,回来时一摸衣服口袋,发现有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去的槲叶。我想,这大概就是和秋天撞了个满怀。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我知道我镜头里的影像从白雪到樱花到绿荫到秋叶再到白雪,这一年就会过去。所以一年一年又一年就在这样相似却又不同的轮回中过去了。像树木增长年轮,又像流水侵蚀河岸,它们好像给我带来了很多改变,又好像一切都还是没有变。
回忆本身就带着梦的性质,和梦似乎也分不开,梦见往事算得上是最令人伤神的事情,可偶尔拥有一两场故梦,也胜过当下的好春光。我自然明白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的道理,所以回不去的时光,都留在梦里回味,再细数那些追不及的逝水,这是旧梦的意义。
最后一天在武汉的时光很匆忙,我急着去赶飞机回到故乡的怀抱,那天我出发得并不晚,坐我平时一直会选择的地铁也可以时间宽裕地到达机场。但我突然就冒出了“要再好好看一看这座城市”的念头,叫来了出租车,朋友把我送上车,关上后备箱的门。那天我一直哽咽到司机开上了长江大桥,他问我,“毕业啦?”
我说,“嗯。”
“还回来不咯?”
“不回来了,我回家工作了。”
“也可以回来看看,武汉还是蛮好看的。”
我抬头望向窗外,长江滚滚东逝,六月清晨的江风唤醒了所有沉睡的心脏,我仿佛听见江河奔腾的声音,我听见他们匆匆入海,没有任何的眷恋与停留。
我听见一个时代就此落幕。直到车行下桥,长江在我眼前完全消失不见,我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我的逝者如斯夫。
它们终将不舍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