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也 第四章 值得

姑苏市北,有一小城秭归。秭归城南有湖半泽,方圆百亩,名曰嘉措。

嘉措湖上断桥半座,经年无人,杂草丛生。桥东有小路一条,怪称大道,蜿蜒曲折。

大道西边儿,有破观一座,人曰玉京,观内住着师徒两个。老道士和光带着小道士同尘植林两旁,四季长青,名唤忘忧。

忘忧林尽,有间小店,取名随遇。人道是:菜品新奇,味道绝美。

店主答曰:非菜美,食色性也。

随遇馆内上下三人,有老板一个,跑堂福禄,还有个迷糊小会计灵犀。三人里,主事的是个文弱书生。没说姓什么,自称随遇,北平过来人,二十郎当岁。

迎来送往间,尔雅温文,童叟无欺。唯有大堂门口,刻着条古怪规矩:菜好了,酒满上,带着故事,很高兴认识你。

一声爱过,剩下的都是恨。恨你当初牵手的太紧;恨你那年看我时的笑荣太甜;恨你写的情书洋洋洒洒好几千;恨你长夜漫漫让我辗转夜难眠;恨来恨去,更恨你那张说走就走,再不回头的脸。你说,人跟人的缘分究竟是个什么狗屁东西?

——海誓


1.

女子怀抱着小孩,眼底有泪花涌动,几次三番想要跪地行礼都被随遇眼神制止。

随遇袖手站立一边,摇头叹息道。“千载积福,一朝泡沫云烟,你当真想好了要我来拜斗?”

所谓拜斗,即是指朝拜他人的本命元辰,使元辰焕采,祛灾趋福,祈求平安、延寿。然,生死祸福,旦夕有数,岂是人力可逆?故此,拜斗所祈来的寿数、好运,必将祸及转至家人头上。

所以,拜斗前须得要先将被拜斗人的合家人丁口数、姓名、生肖,用黄纸、朱砂记录在案,以便施术者登录疏中,禀告天地。

灵犀、福禄怜惜孩子,可随遇眼中,真正可怜的却是女子,一来,这孩子本就逆天而生,注定早夭,还能活到今天,不用思考也知道她究竟花了多大代价;二来,人力有时尽,眼下便是女子背后的势力也无能为力,所在才送来随遇面前为求一命;三来,药医不死症,佛度有缘人。即便是他,绝天地通后也未必真能联系到师门。

“千年苦修付之东流,拜斗之后形同常人,今后即便是真的天开一线门,你也可能再不能登仙了,即便是这样,你也不后悔?”

女子低头,伸手抚过怀中小孩额头,小心的替她拈了拈领口衣角,她的声音虽疲惫,落在人耳里却异常的斩钉截铁。

“馆主您的好意,海誓这里心领了,只是海誓恨不能替女儿身死、痛苦,更何况只不过是损失了区区千载修来的法力,能换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登不登仙又如何呢?”

2.

老道士和光与小道士同尘一齐起身,冲着女子稽首施礼,同尘稚嫩的声音在随遇馆久久回响不绝。

“无量天尊,在胞之时,三元养育,九气布化,五星为五脏,北斗七星开其七窍。七星降童子,以卫其身。七星之气结为一星,在人头上,去顶三尺。人为善时,则其星光大而明,为恶时,则其星冥而小,善积则福止,恶积则灾生。”

老道士和光嘴角含笑,满意的抚了一下小道士头,两人一齐冲着海誓道。

“老(小)道观海誓女施主脑后,生有一轮无量功德金轮,有道是得道者多助,此番定能逢凶化吉。老(小)道这就回玉京为你们祈福。”

听了和光与同尘说的一番话,灵犀与福禄也不由得嘴角微启,露出一丝笑容。老道士和光虽说看着邋里邋遢,意外的却相当靠谱,就算真的不说什么靠不靠谱,最起码人家吃的米总要好过他们走的路咸吧。毕竟说到底,汗脚也得穿鞋,活得老就是经验。

随遇馆内,除了随遇,也就只剩下老道士和光眼有忧色,轻轻的掠过随遇,只是在他脸上停留数秒,却没有开口说话。

随遇与和光交错过眼神,心里默念了遍和光同尘的话,不着痕迹的皱了皱好看的眉,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顿了顿没有说话。最后他还是望向海誓和她怀中抱着的小孩,有些叹息一声说。

“小同尘说的不错,只是——只是现如今,天道易变,尤其是绝天地通后,更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而你又是开了天脉生出天眼的修行中人,想必你也能清楚的看到孩子头顶上的命星,如今星光摇曳,如强风之灯焰,即便是今天我们强为她续命一纪,左右也不过是折成几年,无论如何也撑不过十年后的天劫。念在你修行不易,又积了不少功德,更何况,更可况为了这短短的一纪便要毁掉你千年的修行,我再最后问你一次,值得吗?”

海誓怀抱着小孩抬头,后脑正迎着阳光,她甩头冲着随遇璀璨一笑,浅浅的一弯笑容,竟盖过了店外的整颗太阳。

“值得!”

3.

随遇馆中几人闻言肃然起敬,福禄、灵犀更是红着眼圈,叫着、喊着要上楼去取来屏风,说是要遮拦、挡在七星灯前,以免灯火被风干扰熄灭。

随遇眼角一跳一跳,权当是没看见灵犀、福禄,开始问及起来女子怀里小孩的本命元辰。

“如所愿,不敢辞。”

人的魂魄与归宿均在于“斗府”,其中的“斗”即指的是人的本命元辰也就是本命星辰,又根据每个人的出生、年月、时间不同,而分属北斗七星所辖。

当中,肖鼠之人属贪狼星君;肖牛肖猪之人属巨门星君;肖虎肖狗之人属禄存星君;肖兔肖鸡之人属文曲星君;肖龙肖猴之人属廉贞星君;肖蛇肖羊之人属武曲星君;肖马之人属破军星君。

“走走是寅虎年寅月寅日,出生时间是早上十一点十一分。”

嘶——

哪怕是随遇早已经做好与天争命的准备,依旧还是被走走的命数给吓了一跳。

生肖属虎、出生在寅年寅月,也就是农历四月,时间还是早上十一点十一分,本就是注定的命中早夭,还偏生成了那命格极差的天煞孤星。

所谓天煞孤星,即为劫煞加孤辰寡宿,隔角星叠加,阴阳差错,刑克厉害。

既有贵人解星,亦无可助。

“寅虎年寅月寅日,出生时间是早上十一点十一分?”

不提老道士和光单说是小道士同尘闻言都是脸上一变,喃喃道。

“劫孤二煞怕同辰,丑合见寅辰见巳,戌人逢亥未逢申,隔角双来便见坉,中主卖田刑及身,初年必主家豪富,丧子丧妻还克父,日时双凑不由人。”

福禄、灵犀虽然不明白同尘说的是什么,不过看他小脸紧张的泛白,再看看老道士和光也是一脸凝重,不由的问道。

“天煞孤星?那是什么?”

同尘仰头看着走走,小脸蛋上写满同情,说道。

“天煞孤星二柱临,刑夫克妻,刑子克女,丧夫再嫁,丧妻再娶,无一幸免,婚姻难就,晚年凄惨,孤苦伶仃,六亲无缘,刑亲克友,孤独终老,柱中即便是有贵人相助保命无碍,也免不得遍体鳞伤,刑伤有克。”

灵犀听不懂,不满的咳嗽一声。

“说人话。”

“孤注生。”

······

“可不就是孤注生吗,这下我可真是亏大了。”随遇苦笑一声,“原来还有八成把握,现在看来,就只剩下不到七成把握了。”

灵犀、福禄尤其是海誓心头一喜,七成把握也好,哪怕就只剩下不到一成都好,起码总是比起旁人都束手无策来的要好的多了。

反倒是惊到了和光同尘两师徒,海誓担心走走当局者迷,可是他们却是旁观者清,听得相当清楚。

随遇这厮,莫非当真是仙人?绝天地通后,拜斗竟还有七成把握,莫非他是老天爷的私生子不成吗,不然怎么还能联系到北斗七星君。想到这里,老道士和光低头递给同尘一个眼色。

“小随遇,我们师徒先回玉京祈福,待会你开坛时候好辅助你拜斗。”

灵犀瞪大眼睛白了他一眼。“先给饭钱。”

随遇倒是大方,只是让灵犀先记账,钱可以晚些再付,叮嘱和光同尘师徒两人务必要在午时三刻之前,祈福完成,还必须在十二点前准备好祭场祭坛。

又转身叮嘱灵犀上楼前去取来斗、米、镜、剑、剪、秤、尺五种法物。以符五方、五行之数,最后实在是被福禄的一张期待脸和夸张的表情恶心到了说道。

“福禄,最后有个最艰难的任务需要你去完成,现在你拿着这个碗,去厨房盛来半碗米饭,千万切记,绝对不能盛满一碗,只要半碗就足够了。”

福禄郑重的端起碗,一脸严肃的道。

“半碗饭?随遇哥这里边有什么讲究吗?”

随遇摸摸鼻子,随口说道:“也没什么讲究,要是非说有什么讲究的话,一碗饭我吃不了,盛多了浪费。”

福禄:······

众人:······

4.

正午时候,忽然天边有风,吹来一片浓郁的乌云。乌云翻滚,遮掩住原本炙热的太阳。

东西向小路大道上空无一人,唯有忘忧林中和光与同尘两师徒种的长青树叶沙沙作响。

老道士和光背上桃木宝剑,手中掐起法诀,抬头望天喃喃道。

“这乌云一起,也不知什么时候我玉京一脉,才能再返回——”

“师父。”同尘背着把小几号的桃木剑,跟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道袍,仰着小脸蛋,坚定的说。

“师父,我一定能登仙,光复起来咱们玉京一脉当年赫赫的威名的。”

“呸——”

“拉倒吧,和光小子当年也是这么与我说的,多少年过去了,他还不是屁都不是一个?赶紧的,太阳都没了,你小子还不赶快给老子翻个面?”

一个懒洋洋趴在地上晒太阳的老头,颤巍巍抬头说道。跟着又是一个睡眼惺忪比起前一个老头又老一点的老头子,撇撇嘴嗤笑道。

“说的就好像是你小子登了仙一样?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你小子当年也和老子说过这样的话?”

“拉倒吧,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猪笑乌鸦黑,乌鸦笑猪没颜色。你小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玉京破观房顶上又有一老人笑着,扔下一把鸡骨头啐道。

老道士和光脸色一抽,走过去冲着最先开口说话那个懒洋洋趴在地上晒太阳的老头不耐道。

“你们几个老不死的家伙还真是几条咸鱼比翻身,一排蜗牛比赛跑啊。”

正当他们几个闲聊正酣之际,轰隆一声,平地生出一道炸雷。划破了午后的静谧,也震惊到了玉京破观内所有人。哪怕是自诩翻不了身的老家伙也伸长了脖子,竟生生的从庭院中央把头探出门口冲着四面张望。

活脱脱一个褪了壳的老王八。

很快就有左右相邻居民从远处跑过来,吆喝说。

“老神棍小神棍,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去随遇馆,随遇馆出事啦。”

“什么?!”

这下就连坐在屋顶上的老头子也都坐不住,从房顶上翻滚了下来,砰的一声,脸朝下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左邻右舍也都早已经习惯了这些道士的日常,甚至就连和光都是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伸长脖子的师父面前,砰的一声踢了他一脚,“被挡着道。”

也不知究竟是个意外还是巧合,恰好踢的他师父翻了一个身。

“同尘,回屋收拾一下东西,我先去随遇馆看看。”

说这话,老道士和光就已经把道袍下摆绑在腰上,撒腿就跑。通风报信的,是个寻常地里干农活的庄稼人,正值壮年,腿脚更是十里八乡农家出了名的利索。

这汉子诧异的挠了挠后脑勺,又把双手放在嘴边成喇叭状扩音大声呐喊道。

“等,等一下,随遇馆现在正在被雷劈,和光道长你这么冲进去,很容易就被——”

轰隆——

轰隆一声,玉京破庙里的几个老家伙乐的拍腿一齐放声大笑。

“哈哈,作孽啊,目无尊长,不孝敬长辈,今天果然遭雷劈了。”

“你小子也别太得意,下次被雷劈的指不定是谁呢。”

“不知道是谁?我敢肯定下次劈的人绝对是你。”

说着、说着,几个老道士竟扭打在了一起,同尘取了家伙走出门,正好看到这一幕,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听的门口有人扯着脖子大喊道。

“小道士,你师父被雷给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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