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理位置上说,江南并不曾包括荆楚大地。因为历史上,江南多指江浙,虽范围也有过变化,但至南也才到赣鄱(指江西)。
但是,白居易之名篇《忆江南》中"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我总认为是可以用来形容我家乡之景的。
我的家乡在洞庭湖之滨,"武陵人捕鱼为业“之地。离家23年内,尽管仅有一次于四月还家,但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暮春四月是最美的。所以在去年文章《春之絮语》中,我凭记忆如此勾勒家乡的春天——
未过正月十五,如遇到暖暖的天气,阳光温煦,在不经意间,油菜地里星星点点的黄,忽然就恣意铺开,满地尽带黄金甲呀!似乎为亲近这满野的油菜花,蜜蜂也开始三三两两"嗡嗡"出动,左叮右闻,这春光里,便有了最早活跃在春天里的精灵。
家乡的春来得总是如此欢欣,大张旗鼓。一如交响乐的舞台,一阵春风便是急速落下的指挥棒,一瞬间,天地舞台便喧闹起来了。空气与春光缠绵,空气也似乎变得稀薄透亮。枝头嫩芽初绽,小草不甘寂寞地拱出一片一片。喑哑数月的鸟雀报复似地欢唱。温软的风是情人的呢喃,拂过发梢,抚摸面颊。一切的生灵,蛰伏一冬,都在尽情释放生命的活力。
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农民们最懂“一年之计在于春‘’,赤足踩在还透着凉气的地里,田间地头便有了他们忙碌的身影。憋在牛栏里吃了一冬枯干稻草的牛,也被牛童牵到了田埂草坡上,贪婪地啃食清新的浅草,偶尔‘’哞哞‘’几声,痴望着远方。
孩子们更是兴奋,迫不及待地褪去笨重的棉袄撒起欢来。阳光下,孩童拿着玻璃瓶,捕捉钻入土墙孔隙的蜜蜂,瓶内蜜蜂‘’嗡嗡‘’的抗议声,也给孩子们单调的生活带来些许短暂的快乐。
满田的紫云英,青青翠翠的茎叶一尺来高,小巧的紫色圆形小花如满天繁星,迎风漾漾,确乎是打滚的好地方。调皮的孩童,躺在这密匝厚实的‘’绿毯‘’上,天作帷幔地作床,闲看晴空云朵变幻,遥想山外未知的世界,也便悠然了半日闲暇。
为再次感受家乡的春之美,藉由父亲过世后的第三个清明,我第二次于四月回到老家。
清明时节,雨未纷纷,而是艳阳高照。天是瓦蓝,蓝得没有一丝杂质,有纯熟的丝滑。风是温润的,拂过面颊。天宇空旷,成片的油菜地,顶着零星的金黄油菜花,成长中的油菜荚密密麻麻支楞着指向天空。平整过的水田反着粼光。沈从文在《湘行散记》中曾用“平田如画“描写过家乡常德,我认为极为简约精确。远处,聚集而堆的坟茔,坟头色彩斑斓的清明条,随风摇曳,恍惚是群芳尽妍的花圃,昭示着一个特殊的节日,庄重而不悲戚。
大地一片静谧,成群的鸡在田间地头觅食,河里的鸭鹅悠然而荡。不知名的小鸟啁啾翻飞,是的,“鸟鸣山更幽“,更衬托出大地的岑寂。散淡的狗,偶尔朝着陌生人狂吠。我想着,较之城里牵着的狗,乡村自由狗吠,应该不是戒备而是因为孤独。
但有隐隐的忧虑,较之天地自然万物的生命疯长,土地的主人正在渐渐退隐。再也不见往日的农忙,曾经赤足踩踏最为忠实的土地,已少见老牛的耕耘,提桶播种的也只是依稀可见的老人。那些青壮年都去了哪里?肥沃的土地如何留住年轻的生命?那些俨然而立的豪华楼房,难道仅仅是故人久居城里后,安放乡愁的临时栖居地?
四月的家乡,也有美食,不说散养的鸡放养的鱼,单是当季的菜蔬,已慰藉了游子的味蕾。如今清明时节,回乡祭奠先祖故人的愈来愈多,亲情重视是一方面,交通便捷是一方面,美食的吸引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杜牧《清明》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前两句还在悲悲戚戚,后两句转身就开始借问酒家了。其实,在咏春的古诗中,关注美食酒肆的并不独此——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青竹笋迎船出,白白红鱼入馔来。”
“扬州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
也难怪,古代没有深加工的食品,没有反季节的大棚菜,那么,春天的蔬菜丰富当季,自然也就难得美味了。
“人间芳菲四月尽",旅途的折返,时令的推移,家乡四月美景会从我身边溜走,但"春去春会还来",更何况,她已留存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永不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