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

“妈,我昨天晚上做了个特别诡异的梦——整个学校的人在楼道走廊里玩悠悠球,我在他们面前把手一抬,全部人的悠悠球都突然失去重力,竖直指向天花板,绳子笔直得像铁棍一样,全部人都面目苍白,盯着我看了好半天,好像在等我发号施令。感觉挺好的。”

“双儿,给你买的东西记得带了啊。妈今天上晚班,等会儿自己坐车去学校,我不送你了。”白双的妈妈忽视了他的梦境,穿好高跟鞋出了门。

白双拖拖拉拉收拾了半天,清点好妈妈给他买的一大袋东西出了门。门刚一关,他才发现自己忘记拿钥匙。

“糟了!家里没人!”

心浮气躁的白双在自家门前气得直跺脚。突然,他愤怒地盯着锁孔,准备用脚踹门时,门“嘎哒”一声,开了。

1

白双困惑地进了家门,前脚小心翼翼地探着家里的门槛,把钥匙一抽撒腿就跑出来。他犹豫不决地考虑是否要告诉他妈把房给卖了,这也太邪门了吧!静下来想了想,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说不定是自己犯傻了。他耸耸肩。

他在关门之前停下来再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在门口盯着面前好几米远的窗户,心想,“刚才可能就是开了窗,门才被风吹得打不开吧,一定是这样!”

“咚”推拉窗流畅地一刷,关上了。

“日!别吓我!”他瞪大了眼睛,背后发凉,冒着虚汗,想走却又不敢走。他感觉不是有人在捉弄他,而是真的有猫腻。

不过为了赶着去上学校,白双还是拿着东西走出了家门。在公交车上,他慌慌张张地打了个电话给爸妈,叫他们要小心家里。

话说得前言不对后语,白爸白妈都听傻了,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在电话另一头胡言乱语。白双在电话那头着急地说,爸妈在另一头小心地听,白双越说越激动,电话声音开始变得沙哑嘈杂,没过一会儿就听不清了,白双最后叮嘱了一句就挂了。

到了学校开始晚修,白双还是惊魂未定地对朗月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大堆。

“真的好诡异!“

“……陈宥最近好像刻意疏远我。“

“你都没有听我讲话!我好像见鬼了!”

“切。”

朗月没有理睬他了,面对白双所说的,她更害怕她的男朋友会和她分手,她双手握着两支铅笔想得出了神,“万一陈宥和我分手了!怎么办!我们的纪念日都快到了!”一瞬间的念头像是一股电流,驱使她把手里的铅笔折断了。断口的木屑戳在朗月的手上,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被扎破的气球。

白双在她身旁的望着她绝望又痴情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爱情真是可怕。”

2.

白双跟班里的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只有朗月才能和他聊上几句。然而,朗月谈恋爱,他就形单影只。自从朗月和陈宥好上了,每天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吃饭。

第二天中午,他吃饭时,坐过来一个陌生的女孩,头发在阳光下透出诱人的血色,松松地披在双肩,眼角画着暗红色的眼线,眼神安分却不失灵性,皮肤白皙温润,散发着迷人的气质,还有一阵沉沉的木香。

白双盯着她,很自然地问道:“你是?”话刚说出口他就愣住了,皱着眉头看着她,一个女生坐过来并不意味着什么,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冒昧地问别人的名字,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就这样鬼迷心窍地问出口了。

“米娜。”那女孩说道。

“我是说,中文名字。”白双没听明白。

“我就叫米—娜—”她一字一字地强调。

“哦哦,我叫白双。”白双尴尬地笑笑。

“知道。”米娜看了看四周低声对他说,“昨天,我卜到了你的事情。”

“你说什么?”

“你赶紧吃,等一下我在操场等你。”

“什么?”

“赶紧吃,等一下找我。是不是聋子啊!”

说完,米娜就拿着自己的餐盘走了,饭一点都没吃就倒了。

白双惊愕地看着这位严重违反学校仪容仪表规则的女生,心烦意乱。无缘无故地就被一个陌生女孩呵斥,心里不是滋味。

这时,朗月走过他面前,挽着陈宥的手臂说:“刚才那女生,你认识啊?”

白双摇摇头,转头向米娜离开的方向看,他没看见米娜,却看见了郎志平。

朗月顺着白双的目光望去,惊慌失措地松开了挽着陈宥的手,匆匆走开。白双见此情形,脸白了下来。

郎志平背着手走过来,瞄了他一眼。白双见势喊了一声:“老师好!”郎志平没有理他,走开了。

3.

白双小心翼翼地来到操场,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还没找到米娜,就被正午的烈日烤出一身汗。太阳晒得足球场上的青草油油发亮,塑胶跑道散发出一阵幽幽的恶臭味。

在一处树荫下他看见了米娜,热风吹拂起她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在烈日下依旧亮眼。他走近这个奇怪的女生,身上不由得冒出一阵凉意。

白双看着她,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心里波澜起伏,生怕这个漂亮的女生会对他表白,更何况她还是知道了他的名字。

米娜注视着他的双目说:“你身上的能量很不稳定,你好像有什么问题。”

“你说什么?”白双皱起眉头,一脸困窘。

“你的能量很不稳定!天哪,你真是个聋子!”她皱着眉头。

“什么……什么力量?”白双小声,胆怯地问道。

“啧,什么力量?就这样啊!”说罢,米娜抬起手,对着地下的枯叶打了个响指,便烧起了一团淡黄色的火焰。

白双看着这团火焰并不上心,用脚把它给踩灭了,说:“天啊,天都热成什么样了,叶子都起火了。”

米娜看见他呆头呆脑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他的衣角便烧了起来。白双顿时呆住了,他正打算滚到地下灭火时,米娜就把火灭了。半蹲在地上的白双木木地盯着米娜,结巴地说:“你…你…是…怎么弄的?”

“装什么傻?这里没人!”米娜火冒三丈,一脚甩向白双。

“你发什么火啊!莫名其妙。”白双站起来,怒气冲冲地盯着米娜准备走开。他感到自己的脑袋空空,一瞬间,满地的落叶燃起熊熊火焰,树叶烧的正旺,“嘎达”作响,火势很快蔓延到了旁边的巨榕上。

米娜叫住了他:“你快停下来!”但白双依然直行不回头,米娜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他,“你快停下来!”

白双回头一甩手,就看见了对面足球场上一片火势,他瞪大了双眼,说道:“你干了什么?”

米娜无奈地回道:“这是你干的!”

4.

“怎么办?怎么办?”白双惊慌地摆着双手对米娜喊道。

“放松,内心保持平静。”米娜用无比笃定的眼神看着他。

白双用力地深呼吸,但是越呼吸越紧张。米娜也失去了耐心,一拳把他打趴在地下。这下,火终于灭了。白双躺在火辣辣的地上,汗与泪,还有嘴里的血,溶在了一起,是咸而浓重的恶心感。

白双躺在地下,问道:“我怎么了?”

米娜叹了口气,说:“你是会巫术,你知道吗?”

“什么?!”白双从地上弹了起来,被嘴里的浓稠物狠狠地呛了一下。

“哼!我就说,傻成这样,原来是个新手。”

米娜和白双在午休时间坐在了烧焦的巨榕下,烈日与火焰的余烟同时烤炙,也难以撼动白双讶异的心情。在风的吹动下,米娜的长发不住地飘。

“这么说,电视上的能力,我都有咯?”白双问道。

“不全对,要看个人,这种东西因人而异。”

“那巫术可以干什么?”

“生存。”

“我是说,有什么能力。”

“据我所知,有控火术、移物、思维控制、占卜,还有复生术。或许还有更多,每个巫师都有自己擅长的,薄弱的,甚至不会的,都是天赋。”

“复生?”

“嗯,怎么?”

“复生是可以把死人救活吗?”

“是。”

白双脑袋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了。

“复生术不可以随便用。这是一种生命物质的平衡术,巫师只是媒介,如果滥用,你会有报应的。”

“哦?”

“如果你要救一只虫子,那你就需要一只虫子;如果你要救一个人,那你就需要一个人。”

“什么意思?”

“一命抵一命!”

白双打了个冷颤,看着米娜的眼睛,他心里发慌。

“所以你找我到底是干什么。”

“你的能量太不稳定了,如果你失手了,我就会败露。”

“败露?”

“你傻呀!难道你还要跑到街上告诉别人你有超能力?”

“……”

“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会巫术,要不然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

“听清楚了吗?”

“那,你是什么人?”

“你少啰嗦,保持心平气和,你的能力会受控制的。”说罢,米娜就走开了。

白双还没反应过来,回头问:“那我怎么找你?”

米娜头也没回,道:“我自有办法!”

5.

中午时分燥热无比,到了下午更是火上浇油。风扇“哒哒”地响,人“呼呼”地用书本扇风。

白双无法从自己是巫师这一事实中回过神来。他回头看着眼睛空洞无神的郎月,写了一张纸条丢了过去。郎志平在讲台上板书已经咯吱咯吱地掐断了两只粉笔。

郎月接住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我是巫师,你信吗?”郎月扒在桌子上写了写,丢了回去。

“陈宥有新女朋友了。”白双一看,失望透了,郎月又没理他,但是为了表示安慰,他又把纸条传了过去。

……

“白双,你在下面干什么?”郎志平从讲台上下来,径直走到了白双的座位,用力地扯下桌子上的纸条,用力过猛,顺着把他桌上的试卷也撕下了一半。郎志平尴尬的把那半张纸卷扔回给他,仔细地看纸条上的内容。“男女朋友”“巫术”“分手”“爱”,一个个敏感的字眼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视野,更令他气愤的是,上面有他女儿的字迹。

“郎月!你好大的胆子!站起来!”他冲着郎月大声地吼道。班里顿时一片死气沉沉。大家都不敢呼吸。

郎志平走到郎月身旁说:“站起来,你别敬酒不吃……”郎月没有反应,依旧趴在桌子上。“我叫你起来啊!”郎志平不顾什么父女情分,一手把自己的女儿拉了起来,郎月瘫软的身躯把桌椅拉出了小提琴音,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郎志平对白双吼道:“还有你!”

郎月和白双双双站起,低着头,心里数落着。这个身材矮小,瘦得皮包骨的老男人指着他俩破口大骂,说话不带脏字,不带喘气,身子却摇摇晃晃,还不时把双手背过去,看起来好像很有架势。

“你们两个都干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早恋?哼!难怪成绩差成这个鬼样。学校的守则背的哪里去啦!你们的心思放在哪里啦!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学校啦!有没有我啦!有没有你们的父母啊!早恋,真是不知羞耻,十六七岁,是谈恋爱的年纪吗?!你们俩,给我念,把你们写的这些不知羞耻的东西念出来!给我念!”

白双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说了一句:“不!”

郎志平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一口气对着字条里的内容高声念了起来,嗓子一起,破音了,仿佛是一声凄厉的猫叫。

“我是巫师你信吗—陈宥有新女朋友了—你听谁说的—我闺蜜—不可能吧—你快帮帮我,我真的爱他,如果你真是巫师你就…”

说到这个节骨眼上,白双抑制不住地发火了,身后的郎月哭个不停,发丝掺和着眼泪贴在脸上,好是狼狈。他正想喊停时,郎志平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他一声恐怖的呜咽使整个班的人炸开了锅,郎志平干瘪的白唇流出了一些浓稠的黑红的血液。他在众目睽睽下用力地咬了自己的舌头,感觉就像被扒了皮一样,一张嘴,吐出了那令人恶心的液体——唾沫星子和血液的混合物,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在灰白的地板上化作一滩黑。

郎志平依靠在讲台上,他的头不住地往黑板上磕,就像上了马达一样,用一种骇人的频率震动着。痛哭的郎月如梦初醒,磕磕绊绊地跑上前拉住自己的父亲。

只有白双还在自己的座位上站着,呆呆地看着郎志平的双眼——那双翻透白眼的眸子。

6.

风波过后,白双有点后怕,他的能力像个黑洞,自己虽没个低,可是愈往下探,就愈让他激动不已,拥有这样的能力,他从此可以不用害怕任何人。

那天郎志平丢尽了的脸,可就算是快把舌头咬了下来,郎志平也没放过他们俩。郎月下学期要转学,听说是郎志平安排的军校,但主要还是学文化知识,军事化管理。白双被记了大过,还要求见家长,写检讨等等。

这么一闹,郎月在这学校里算是完了,和男友分了手寻死觅活,白双一安慰,又成了她的“男友”,被骂作“狗男女”,反而变了心的陈宥成了受害者。

白双的巫师身份也初露水面,大家都把那天郎志平发病的原因归结在白双身上,只有少数坚持真理的同学认为郎志平得了羊癫疯。有人躲着白双,害怕有什么三长两短;有人吹捧白双,希望与他为伍,得他法力真传。

一切就像疫病一样,疯狂地传播着。

课间,白双到郎志平办公室交检讨。他敲了敲门,发现办公室没人,就直接把检讨压在了他的桌子上。他看见了桌上破碎的相框,上面是郎月阳光的笑容,她站在郎志平身旁,像是一朵向日葵。自从郎月谈恋爱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这样笑过了。破碎的相框勾起来白双的怒火,再想到郎志平对自己女儿如此刻薄,他的大脑再次空白了。

真是年轻气盛。

白双控制住了自己,他飞快跑出办公室,生怕又出什么篓子,他知道只要他情绪失控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不料和郎志平撞了个满怀。

白双没有道歉,回过头走了另一个方向,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感到不安,快走了几步。

“轰——”的一声,他身后的办公室门口推出一片红色的烈焰,办公室里的书本纸张被一股热流冲了出来,在空中飘散。

白双呆呆地看着大火吞噬了整间办公室,门口飞出许多柳絮般的纸灰,在楼道飞舞着,郎志平吓得小脸苍白,仿佛石化了,一动不动。手里的书掉在地上,被飞出的纸灰卷入火舌中去了。空调电机“嘎哒”一下,炸出了声,“咚——”,惊得两人连忙按下了墙上的警报器。

消防栓开了,消防车叫了,人群围了起来。奇怪的是,快把全校的水都抽光了。这熊熊烈火竟像鬼火一般变了颜色,极难扑灭。

7.

白双被带去了警察局,还有郎志平。

郎志平一口咬定是白双放的火,他说他看见白双着急地跑出办公室,并且他鬼鬼祟祟的,还无礼,撞完人就跑,对他怀恨在心,作案动机很大。

但是警察却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录像中的白双并无异常动作,更奇怪的是,火源也找不出来。

就这样僵持了好几天,白双和郎志平都放了出来。

在回家的路上,郎志平恶狠狠地对白双说了一句:“你好样的!”

学校里风风火火地传了好几个星期,这场火,绝对是爆炸性的料。

一个月内,学校的人对白双避之不及,朗月更是恨他入骨,流言蜚语加上各种冷暴力,使白双濒临崩溃。郎志平也天天找他麻烦,他天天上办公室。“白双!”“知道了,我等下就去。”

他打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办公室空无一人,自言自语道:“其他老师呢?”

走了进去,却看到米娜舒展地坐着,双腿抬在桌上,两眼逗趣地看着一面墙。

他顺势往墙上一看,是郎志平,他瘦小的身子贴在墙上,在半空中悬浮着,眼泪不住地流,却保持着一副微笑的表情,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鼻孔里的清涕合着汗水流入嘴巴,看来是哭了很长时间。全身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外力支撑,却依旧紧紧地贴在墙上,感觉是时间静止了,可他身旁的大钟依旧滴答走动。

白双对着墙喃喃道“郎志...郎老师...”

忽然,米娜把手一抬,门“咣”地关上了。

8.

“你对他做了什么?”白双望着郎志平,小心翼翼地问道。

米娜没有说话,拿起办公桌上的一只红苹果在手上抛动。红苹果像个孩子跳弹簧床似的在她手里上上下下。突然,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苹果握在手中。

“他会告密的!这里有监控!”

米娜并不理睬,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这个学校的监控被我关了,我不怕他告密,但是我怕你。”说完,她举起手中的苹果,用力地往郎志平的头上砸去,“咚”地一声闷响,郎志平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你们两个有什么恩怨最好现在了结掉,别搞得满城风雨!”米娜说。

看着眼前这个趴在地上,狼狈的老师,白双心里抽动了一下。他啧了一声,把郎志平扶了起来。

“现在怎么办?他都知道了。”白双无奈地看着米娜,双手撑着郎志平的身躯。而她却似乎毫不在意,一脸轻松地在办公室游走,翻翻书本。

“老师,看到了什么?”白双转向郎志平,他全身被汗湿透,手脚哆嗦,脸色苍白,说不出一个字。突然,“咚”地一下,郎志平把白双压在地上,给了他一拳。紧接着他站了起来,用力地踹着白双的手脚,胸腹。

“米娜!妈的!你快住手!”白双把身子蜷缩成一团,急促地呼喊道,他知道这是米娜干的——她控制了郎志平对他动手。

米娜并没有理睬他的哀嚎,郎志平依旧在空空的办公室里,对着自己地学生拳打脚踢,浑浊的汗滴在空中飞舞,混着白双的血液。

白双用手护住头部,心在暗暗地鼓动“咚咚咚——咚——咚咚——”他的心跳渐渐平稳,他趁机站起身,迅速抓住郎志平落下的拳头,直视他的眼睛,郎志平便停下了动作。

米娜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与郎志平对视说:“这件事你要保密,谁也不许说,知道了吗?”从侧面看,米娜上挑的眼睛里勾出一阵强烈的控制欲,像是被巨蟒缠身,无法逃脱,深深地陷入迷幻之中。郎志平如同失魂一般,点了点头。

白霜在一旁看傻了,这些事情发生地太不可思议了。他无法想象这个叱诧年级的洪水猛兽会任这一个小姑娘摆布。

米娜拍拍呆滞的白双,说:“走。”

白双跟在米娜身后问:“他还会记得我们是巫师吗?”

“会”

“那怎么办?”

“他不会轻举妄动的。”

“你怎么知道?”

“哼!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我把你的烂摊子收拾好了,你以后收敛一点。别以为自己多有能耐。”

米娜在走道上踱步,风掠起长发,带起一阵香气。

米娜把白双带到操场上那棵被白双烧焦的巨榕下,说:“以后有急事,就到这棵树下会合,当你内心平静,像刚才那样,扣住那家伙拳头的那种感觉,你就会找到我了。”米娜轻轻一笑,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白双靠在烧焦的树干上,身后擦出一大片碳灰,他感觉双手无处安放,低头流下了眼泪。

9.

白双在宿舍的床上坐着,双眼无神。手里握着一块玉佩。玉佩微微的凉意让白双想起了米娜。她独来独往,活得这么潇洒,或许是哪家宠坏的小姐吧。但是她的力量的的确让白双感到无语伦比的踏实。

正当他把玉佩挂在脖子上时,心中一惊。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经验,他知道心绪波动,就有事情要发生了。

他再次把玉佩握在手心,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郎志平!

不会吧。

他快步走出宿舍,在玉佩的引领下,他走向了郎志平宿舍房门。小心地隔空打开门锁,进去了。

一进房门他就看见郎志平在桌上敲键盘,一边敲还一边念叨。白双走进一看,是寻人启事的文档,上面赫然印着朗月的照片。

“朗月失踪了?”

郎志平被他这么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带着哭腔说:“我已经没有对你做什么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搞我,能让我静静吗?”

他抽泣不止,白双心里也不好受。

“你如果真的爱她,就不应该这样控制她。”白双说。

“你懂个屁!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养大,供书教学,琴棋书画。我做错什么了我!她倒好,没一样学的好,非学一些歪门邪道,败我家门”郎志平恶狠狠地吼道。

“那你对她那么好,她领情吗?

“我是她爸!”

“她领情吗?”

“我是她爸!”

郎志平浑身发抖,用让人害怕的眼神盯着白双。但突然,他的眼神软了下来,双膝落地,跪在白双面前,哭道,“你帮我找吧!用什么都行!啊!我求求你了,帮我找吧!”

白双摇摇头,“她不是你的财产,你这样控制一个人,她生不如死啊。”

“你他妈不也控制过我啊!我不也生不如死吗?”

说罢,空气中一片沉闷,枣红色的窗帘透出一阵幽寂。是啊!这该死的控制欲。

面对他的怒吼,白双无话可说,他转身离开了宿舍,跑到巨榕树下。

“我要怎么找人啊?占卜术?”白双问。

“不要帮,千万不要帮他,你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米娜摆摆手。

白双一听,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这么冷血啊!”

“不是我冷血,是你太天真了。如果你用巫术来造福人间,你就会被这群贪心的王八羔子吞干净,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些人不比我有多仁慈,他们狠起心来,跟狼狗一样。就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才会排斥你。你见过一群人为了争吃巫师的皮肉,打了整整一天一夜,血流成河吗?他们最终也没能如愿,这就是人心,你懂吗?”

“可郎月是我的朋友,万一她……”

“哼!朋友?傻子都看得出来你是她的出气筒,这个贱人,如果你真是她朋友,为什么她会这么对你?聪明点!”米娜冲白双翻了个白眼。

“你要想安乐过活,就少管。”

米娜没有理他,走了。她的脚步踏出的声响,让白双的眼泪决堤了。

10.

白双还是找到了郎月——他在自己的脑海里,看到了朗月所在的地方,既然朗月并没危险,白双也就不了理这些烂事了。然而朗月没几天就被郎志平找到了,关家里。每天夜里,白双都能听见郎月的哭声。胸前的玉佩又泛起阵阵凉意。

白双渐渐懂得了如何过活,或许独来独往才是他最好的生活方式。因为他的能力实在令人难以捉摸。那天他鬼使神差地将双手放在一只死去的甲虫身上。那只死去的甲虫重新泛起油光,双脚重新运动,在他的双手下,重获新生。他就像是一个闯了大祸的孩子一样,惊慌失措。

复生术并未让他欣喜,更多的是害怕。

如果生命在他双手下变得如此廉价,那他还是个人吗?

白双啊白双,你真是好样的。

这时他终于内心平静,无所顾念了。

11.

今天要期末考试。早上起床时,白双心跳一直不稳,比平常要快很多。想到考完试郎月就要转学了,他就替她伤心。正当他打开水龙头准备洗脸时,水龙头里喷出滚烫的水蒸气,紧接着,流出砖红色的水。白双往后退了两步,立马关上水龙头,他捂着心口的玉佩,心中的慌乱,难以言表。

出宿舍门时,他看见了天际飞着一群鸟。不像是大雁一样整齐有序,而是杂乱无章的。仔细一看,是猫头鹰!

他一路走一路念叨。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他不受控制地流下了眼泪。他全身发凉,一阵恐慌袭入全身,仿佛骨折了,流血了,抽筋了,所有感觉一拥而上。

他实在无法忽视这种感觉,因为,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地重复一个字——死。

一进考场,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快走!快走!”他在心中呐喊。胸口上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在他的心口间烫出了一个红印。他连忙掏了出来,不顾老师的劝阻,飞跑出去。

玉佩的温度忽然变化点燃了他心中的炸弹。他跑到操场的巨榕下,正好与急冲冲的米娜相遇。

“快地震了!你快打电话通知家人!”米娜喘着粗气,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白双。

白双二话不说就拨了号,“妈!爸呢?快地震了,你们赶快跑到空旷的地方去,别开车!保持冷静!是真的,你们信我!”

电话那头的人才如梦初醒。不过幸好,他们相信了他的鬼话。

白双挂了电话,说:“我去通知这栋楼,你去通知那栋,快!”说完,白双就飞跑出去。

米娜二话没说,腾空将他拉了过来。白双顿时失去重力飞了回来,摔了满身灰。“不要救!”

还没等白双回过神来,米娜就控制了他,将他带到了空地上。白双的大脑就仿佛被米娜抓着,无法挣脱。面对空无一人的走廊,还有平静的楼房,白双眼里不住地流出泪水,喉咙止也止不住地呜咽着。

青青绿草,茵茵如新生一般,是夏天的洗礼。

广布的绿草地上站着两个人,他们明明可以把握住面前三栋楼人的性命,但他们选择自保。至少白双还对他们带有希望,而米娜却坚定地看着他们上演人生大戏,不,是考试。

开始考试。

12.

一声令下考生打开试卷。天空响起了防空警报。

“呜——”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天地涌动,好像回到了盘古开天地之初。米娜和白霜在空地上也没站稳,回头一望,三栋教学楼的学生顿时一涌而出,声音闹翻了天。

“大家保持冷静!”

教学楼里虽然有广播组织疏散,但是依然混乱不堪,广播的声音被人声盖住了,夹杂着防空警报,米娜松开了按住白双的手,呆呆地看着这些可怜人儿,坐在晃动不止的草地上,她的鼻息颤抖。

在地震中,楼房就像玩具一样不堪一击,倾斜的楼房上许多人因为站不稳而坠落下来,慢慢地,楼房变成了残垣断壁。

在地震中,人也会像肥皂泡泡一样脆弱。你看着他们害怕,痛苦,受伤,流血,死亡,但你却无能为力。

白双盯着米娜,在晃动不止的操场上,点燃了她的长发。

米娜不以为然,压灭了火,她的长发变短了,在阳光下,与粉尘飞扬。晃动的大地把人群集聚到了这片绿茵场上。

米娜仿佛看见了世间的灵魂来到这里等待救赎。

13.

地震过后,大家被安排到了一个临时避难所。毫发无伤的白双在一间又一间的帐篷里找爸妈。米娜和白霜不欢而散,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米娜为什么这样冷酷无情。

白双来到13号帐篷,他看见了郎月,还有躺在病床上的郎志平。

正当白双准备避开这对父女时,郎月抱住了他的大腿,说:“我爸他…他没气了。你救救他!救救他!我求你了!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你救救他呀!求你了!”她的呼吸急促,灰头土脸,嘴唇白得吓人,双眼又红又肿,震后一天了,或许她就这么哭了一天。

白双没有说话,他要救人。没有及时通知他们地震的消息已经让他内疚不已了,他现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父女阴阳相隔。

朗月凄惨的哭声引来一群看客。

“这是抵命啊,你不要后悔!”白双说。

郎月用力地点了点头。

郎志平苍白不堪的脸上带着倦容,还有一丝血腥。却看起来很平静,并没有平时那么令人讨厌,或许在爱的光环下,谁都是善良的吧。

白双抱住了郎志平,他的心口贴着他的心口,合上了双眼。

在众目睽睽下,郎志平的身躯颤颤颠颠,胸腔一下打开,狠狠地吸入一口气。复生了。

众人一团狂喜,争先恐后地跪在白双面前,要他救救他们的儿女,父母……眼泪滴滴哒哒地打在沙地上,好像在下雨。

白双哭了,他终于明白米娜的心思了。

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时,朗月倒在了郎志平怀里。

14.

“别打了别打了!他死了!”人群中有一个人喊道,他冲到白双跟前,掐住他的人中,又摸了摸他的胸口,便一直在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人群开始慢慢地往四周扩散,在这样的情形下,胆小的人早已跑远,但仍有心怀希望的人在静候佳音,期待能有一线生机。

片刻,这个人哭着说:“他死了!”

白双死了。

那还是在几刻钟之前。

郎志平睁开了新生的双眼——布满血丝。在一片混沌模糊的视野里,他看见了同样和他一样躺在床上的女孩,她脸色苍白,双眼浮肿,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他又把视线往上抬,那是白双,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张面孔。白双满眼泪水地在众人的围拥下求饶。人群中有人喝住了苏醒过来的郎志平,说:“天哪!你吞了自己女儿的命!”他突然感觉喉头一缩,一阵干呕的感觉一涌而上,扒在床上干呕,差点把食道吐了出来。

白双张开双手,用力地推开那些围上来的人群。他知道,他是救不了人的,“你们别这样!不可以的,你们没看到吗?她死了!”

“凭什么,凭什么你救他不救我们!你有这个能力,你干嘛不肯救人!”人越聚越多,呼声越喊越高。

这句话撼动了白双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他最终不受控制地嘶吼着,他冲人群嘶吼,冲苍天嘶吼,吼得喉管发烫。他就像是一只发了疯的野猫,拼尽全力想用自己单薄的怒吼吓走面前凶狠的狮子,豺狼,野猪。可惜,他也只是一只野猫,他的怒吼并无作用。他也没有九条命。

复生后的人没有理智可言,郎志平一肘向白双身后击去,打断了白双的脊梁,众人的怒火也被他这一击点燃了,一同上前围殴。伸张正义似的哭喊着“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啊!”白双脑子一空就再也没有意识了。在恍惚中,白双问到了米娜身上的香气。是胡桃香,很是醇厚。

15.

“白双啊白双”米娜看着白霜睁开了双眼。

“这是?”

“地狱”

“什么?”

“人间就是一个地狱啊。”

“我爸妈呢?”

“在我奶奶家”

“那就好了”

白双坐了起来,他痴痴地面对前方的数顶帐篷,歪了歪头,咳了两声,松松筋骨,站起来。

霎时,数十顶帐篷同时升起红色的烈焰。在白双的眼睛里,不过是生命,火焰越烧越烈,白双长舒了一口气。

米娜心急了,说:“保持内心平静。”

“轰——”霎时,帐篷里的氧气罐同时炸起,仿佛地震一般,撼动了万物生灵。白双从未见过这样的浪花,红色的,滚烫的,带着尖锐刺耳的声音,层层翻滚。

白双望着短发的米娜,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我的内心从未如此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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