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疼痛,初患时痛彻心扉,结痂时度日如年,脱痂时脱胎换骨。
壹
两天前,我收到一条微信好友添加的请求。对方好友请求上的名字,着实让我吃惊,这个名字的主人至少已经消失了大概三年之久了。
我立马同意了好友请求,也许是太久没有联系我们彼此都有一些淡淡的陌生感,几次看着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又变成了她的备注,我在键盘上敲出一句话,又删除,敲了又删除,最后还是她先发过来“有没有想我....”
“想,肯定想,你去哪了。”
再也绷不住了,一下子就像回到了以前,那种陌生感在一言一语之间被冲的毫无影踪,取而代之的一种失而复得的欣欢。
“我已经好了,也许你说的对,我该简单点活着。”
话题一下子沉重起来。说实在的我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跟她说过这么一句话了,她提起来,我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在她在为父母离异而苦恼的时候。
贰
本来,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虽然不成器,但好在母亲是个极有魄力的人,日子也还过得去。后来,他的父亲因为喝酒犯了事进了监狱,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带着她坚守着已经风雨飘摇的家。照顾着年迈的爷爷,就这样坚持了三年,以为所有的苦都熬到了尽头,一家人欢欢喜喜的接回了父亲,一家人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有暖有热的过了几天,父亲就带着一家人去了沿海地区打工,母亲以为父亲转了性子,自然是没什么异议,到了沿海的那两年里父亲没有痛改前非,反倒是变本加厉,不仅嗜酒如命,而且开始了赌博,嫖娼。没几天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积蓄挥霍一空,她母亲当然是失望之极,在无数次争吵无望之后,选择离开,离开了了她和她的父亲。她跟我说,直到看到法院寄来的通知书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她的母亲到法院起诉离婚。
母亲的离开并没有让他的父亲有多少醒悟,反倒让他变得肆无忌惮,父亲把年幼的她一个人扔在异乡,自己一个人回到了老家,她说,被扔在异乡的那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就像块垃圾,放哪都觉得碍眼。她还是坚持每天去上课,只希望某天下课回家能见到许久未见的双亲。可是每天下课回家坐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不安和恐惧被无限的放大。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独自待在一个举目无亲的陌生城市里,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想死,她说过很想哪天一躺下就再也不用睁开眼睛。终于在父亲留下的那间出租屋“弹尽粮绝”时她意识到她的父母不会回来接她了,于是她独自一个人走到了离出租屋几里地的当地警察局寻求帮助,独自一个人去找房东退了房子,背着几件并不太值钱的行李,拿着那张警察叔叔凑钱买的车票踏上了回家的列车,她说,那是她,独自一人走过最长的路。
回到家,只有爷爷一个人在等着她,没见双亲,爷爷蒸了米饭,炒了几个土豆,后来听她说米饭掺了很多发霉的米,炒的土豆已经放的没有水分了,那都是爷爷舍不得吃攒下的,后来才知道母亲走了,带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父亲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她说眼睛酸酸的,很想哭,但又不敢,因为怕爷爷担心。
几经波折总算安稳了,在村支书的努力下她重新回到了学校,但是家庭的原因和捉襟见肘的经济条件让她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不敢参加任何的集体活动。她说那个时候一星期50块钱生活费还是爷爷捡破烂加上下课后去帮人家下地干活挣的。根本不敢乱花钱。自从她知道学习好就可以拿奖学金,助学金的时候她就从来没把第一名的位子让出来过。她说,“你知道吗?一学期2000块对我来说算是巨款了。”我的成绩不好,她永远是我父母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叁
她的父亲在消失了几个月之后回来了,带回来一个祥云(一个地名)女人。立场很明确,他要出去入赘。那个女人我见过,面相不善,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人,大概四十多岁,身上带着农村中年老女人的刁钻劲。她说继母家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小女儿和她同龄,她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们都以为应该雨过天晴了,但谁都没有想到台风过境现在只是刚好处在台风眼而已。
重组家庭注定有着原生家庭没有的坎坷,更何况他有个不成器的父亲。我记得那天晚上雨很大,她给我打电话哭着让我去祥云接她,马上半夜十二点,我在弥渡(一个地名)离她将近100公里跟何况没车,但电话里她哭的很伤心,又是晚上,我担心她一个人出什么事,就包了(家乡话,大概就是专车的意思)一个车去接她,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已经关了门的客运站门口,穿着一双拖鞋,一件短袖,套了一条已经很旧的裤子,但能看出来很不合身。真个人淋成落汤鸡,见到我,她向我跑来却在离我还有大概两米的时候停住了,说怕把我弄湿了。雨水在她的脸颊不停地冲刷着,我看不见她的眼泪,但她一定哭了,很伤心的那种,她没说为什么我也没有问。
回到弥渡大概凌晨2-3点,我们洗完澡躺在床上,她问我,是不是磨难越大的人以后成就越高。我没法回答她的问题,我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她说,有没有哪一种死亡是没有痛苦的。我赶忙回答没有。我很怕她出事。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没有劝她,只是让她哭的小点声,别扰民。她说,她的继母让她嫁给她儿子,她不同意,继母就把她锁进她儿子的房间,她是逃跑出来的。我问她,你爸呢?那是我第一次从她嘴巴里说她爸爸的不好。她说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他的爸爸,为什么她这么倒霉有这样的一个家庭,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些.......她所有的负面情绪和内心的委屈都被那场大雨给冲刷得暴露了出来。尤其是那句“我才15岁,为什么我要承担这些东西。”我很难受,但是除了收留她之外,我帮不上什么忙。
从小姐姐就教我,活的糊涂点,懂事太早的孩子都很累。以前不懂什么意思,现在我懂了。也许她真的太累了,拍拍她的肩,“也许,你该自私点,简单点,为自己活一次。”这是那天晚上我说的原话,因为害怕,所以说的很谨慎“为自己活一次,我们试一次好吗?”2015年8月某天雨夜,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肆
第二天早上她跟没事人一样,在我家吃完早餐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父亲我再也没见过,去看过她爷爷两次,爷爷还是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他的米里边还是掺着发霉的米,爷爷说她可能去找她妈妈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听说那天夜里她逃跑出来之后谁都没有来找她,他父亲没有,她的继母更不可能来找她,她爷爷现在不知道那天晚上半夜十二点,她在祥云镇大街上一个人哭过。
两天前我坐在图书馆敲着稿子,忽然微信闪了闪,打开消息,她的名字毫无防备的窜进眼睛,刺激这我的中枢神经。
“我去了六库(一个地名),去找我妈去了。她已经结婚了,又生了一个儿子。现在过得很好。”
“你呢?不怨她?”
“不怨,她该为自己活,而不是为了我和我爸。就像现在的我。”
“我没上学了,这三年都在打工,养活自己不成问题,我在做微商卖衣服,也能挣点钱。我觉得目前的状态已经很好了。”
“过一段时间,我会回去上学,学校里开的有茶艺课,我想学学茶艺。”
“我觉得到时候,我应该会和一群00后一起上课。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很老……”
“嗯,加油。你很好,很棒。”
隔着屏幕我也能感觉到她此刻应该是嘴角上扬的。那些让她头疼的过去她放下了吗?也不尽然,每个人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但有什么关系,逆着光的地方最适合生长。所以,姑娘,请记住,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