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鹿
林秋这次回到小城,只是想看望一个人。
在处理了所有杂务后的那天下午,三点左右,他终于身心俱轻,向着他的心中圣地,出发。
这么多年来,林秋想,自己其实早已忘记她了吧。
是的,忘了她,他才能在另一个全然没有她的城市开始另一种生活。过上娶妻、生子、有儿有女的正常人生活,如父母所愿,让他们的辛苦和期望得到报偿,让他们无憾地踏上归途。
现在,他觉得可以跟她面对面坐下来。一张坐上去很舒适的椅子,两人之间隔一个小小的、可爱的茶几,他得看看她老得怎么样或者依然看上去年轻,可以坦然,是的,坦然看着她的眼睛,说一说他这一路走来——不管她的眼睛还是不是明亮如初。
林秋并没有刻意打扮自己,只不过在出门前刮了胡须,换了件衬衫,其他都是平常衣物,他特意捋了捋镜子里满头的白发。自从白发超过黑发,占压倒多数,他就不再染发了,以至于一次活动,一位当地官员把他误认作某大学的教授,其实那位名教授只有36岁,看上去像个青葱少年。
这事在当地成为年度美谈。
林秋也始终不以为意。
而现在,他禁不住地想,想着她的形象,居然脑中空空,一点想不起她的模样。
他并没有保存她当年的照片,只为了决绝而不反顾。
在远离她的城市,林秋让一切凡庸人生该有的生计日常统统来到,让一日三餐、老婆孩子、企业资金等等数不胜数的杂事,像杂草一样,慢慢、慢慢,覆盖住心中清亮明丽的容颜,直到那一天,他再也看不清、想不起她的额、她的发,她的明眸,她的味道。
如今,林秋的心里,还有什么呢?
但只要她出现,他肯定,自己定能即刻认出她来。
这样想着,林秋的脸上不禁有了笑意。是的,马上可以见着她了,见着了不就想起来了。
林秋觉得这次见面也许会像抓住了一片藤叶,能带起来那根长长的藤,和藤上许多的叶。
正是江南初秋季节。马路两边的大树一律郁郁葱葱,只是间夹着的一棵棵稍嫌矮小的紫薇,举起它们柔弱的火红的手臂,在风中舞动,欢迎他的荣归。
只是那色彩,殷殷的热切的红里,总带有一丝忧郁,像极了她的个性。
车子拐进一条小道,是林秋熟悉又陌生的乡村小道,只是两边的林木实在太多太高大,让他恍如来到大自然森林的怀抱。
林中之路大约开了十多分钟,突然出现令人震惊的一幕:一个湖,碧水湛蓝,静静出现在眼前。
湖并不大,一眼可以看到头,只是四周全是绿树。密密匝匝的树木和灌木,将湖紧紧拥在怀里。
湖,醉了。林秋也醉了。
不自觉地将车停在湖边,看着这个令人心醉神迷的湖,林秋将车熄了火,双脚踩在地面,感觉有点不真实。
夕阳的金光撒在湖面上,水光微微波动,闪闪烁烁,一湖碎金。湖的对面,与这边的寂静形成强烈对比,那里像个欢乐的天堂,大人小孩在水里游泳嬉戏,红绿泳衣在欢声笑语中格外显目。
林秋不觉看得痴了,他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曾经无数次抓鱼摸虾的池塘,变得如此令人不敢相信。
不假思索地,他迅疾解开了衬衫纽扣,又脱去长裤,蹬掉皮鞋,然后来了一个高水平的低台跳水,“嗖”一声跳入湖中,水花都没起几个。
晚饭后的她,陪妈妈一起出来散步。走不多远,见一大群人高声嚷嚷着,大约是出了什么事。走近了,才看见,几个人抬着一名溺水者,只看见那人满头白发,一只手摊开着,晃啊晃的,像要跟谁握手。
“这个湖害人啊……怎么是个老头呢?”老太太念叨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