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赴新疆考试途经家门,可是却没有回家,哪怕深情的看一眼家门口熟悉的小路。在生活的压力下,仿佛连亲情都羁绊不住那颗匆忙的心。到新疆之后,外婆从妈那里得知我经过家门却没回来看她,她在电话的那头反反复复地质问为什么不回去看她,考完试后能回来吗。我在电话的这头支支吾吾,仿佛之前理直气壮的缘由这会儿都畏畏缩缩的张不开口。
挂了电话,我能体味到电话那头的失落与难过。外婆永远都好像是计算生命的倒计时,所以总怕见不到在外求学的我。每次离家去学校的时候,她都要缠着我给她拍几张照片,有时候时间紧了,也会随手拿起手机啪啪啪乱拍几张应付她。因为如果拒绝她,会招来更多的麻烦,而且她也不太关心是否拍得好看。
考试前的头一夜无意看书,却又不得不翻两页书来慰藉自己慌乱的心。书页翻得哗哗作响,突然从书中掉出两张照片,照片上是外婆和外公正襟危坐的僵在沙发上,是晚上拍的,又经过后天的处理,两个人面部都有点花,泛着白光,笑眯眯的看着前方,双手看似随意的摊在膝盖上,外婆的一只手紧紧的捏着衣服的一角,皱皱巴巴。
屋子也是平常的样子,人也是穿着在家时最俭朴的旧衣服,甚至两人面前的茶几上能看到泛着油光的饭渍和淋的菜汤。我还依稀记得拍照那天的情景。那天我拿着电脑摆弄,在吃完饭,刚把饭碗拾掇过去,我突然好奇电脑摄像头的像素是多少,就提出给外婆和外公拍照。
我的要求刚说出口,外婆就从水池子中抽出手来在围裙上抹了把手,打算去换件衣服,眼睛里盛满了喜悦。我阻止了她,因为我只是好奇试试玩的,说不定下一刻这张照片就躺在了回收站里,随着指间轻点就从电脑里消失的不见踪影。我告诉外婆就是随便拍一张家常照,不用紧张。结果就如眼前的照片上刻画的,她很紧张,嘴角的微笑都不自然的轻轻颤抖着,那被使劲攥着的衣角都能渗出点点汗渍。
审视着照片上的两个人,越看越觉得陌生。曾经脑海里的人何时就变得这样苍老,松弛的皮肤上添满了褶皱,眼角也耷拉着要费劲才勉强抬高,老年斑也花花点点的浮在脸上,肆意的宣布着死亡的倒计时。
嘴角泛起咸味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又没出息地哭了。仿佛从眼角流出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滑下脸颊,他们就苍老得让我陌生了。我天天盼着快点度过的日子,却催命般的向他们索要一切,掠夺健康,夺走生命。我扔在地上践踏的时间,却如黄土一般覆上他们的身躯,掩埋他们的生命。
就在那一刻打定回家的主意,考试结束后就匆匆忙忙的收拾东西,趁着夜色就奔回家中。坐在火车上通知外婆今晚凌晨三点到家。她被吓坏了一般,没了声音,片刻后才问想吃什么给你做好。做我爱吃的东西是她表达爱意的方式,她说人老了,嘴笨了,说多了你们也不爱听,还讨你们嫌。
凌晨三点敲门,门开的很快,她衣服整整齐齐的挂在日益佝偻的身体上,电视里嗡嗡的声音传来,我知道她没有睡,等我回来,我赶紧撇过头钻进屋里,我怕她看见我的眼泪。
她探进身子,扶着门边问我要吃什么,我说不吃了有点累。她说做了我爱吃的面,还热着,我抬头看了看她期盼的目光,撒了个小谎说还真有点饿了,吃过面,胃里膨胀的发痛,可是我知道心里的热乎劲会驱赶走胃里的痛,焐热身体里每一个孤苦伶仃的角落。
躺在床上,她反反复复地问着几句话,人老了连记性都不待见她了,老是忘记她的话,我的回答。我嗯嗯的应付着她就睡着了,迷迷糊糊还听到她在喃喃地唠叨着。
第二天下午便要动身离家,她围着收拾东西的我,给我塞她给我留的吃的,生怕我不带去似的监督着,嘴一刻也没闲,不断地问着为什么这么快要走,为什么不多呆两天,仿佛《十万个为什么》都问不出这么多的问题。突然记起那张照片就从书中抽出给了她。
外婆拿到照片很开心,不断的对着有光的地方眯着眼睛看着照片,说我拍照的技术好,我就撇撇嘴,哪里好嘛。又说自己的衣服没穿好,应该穿哪件哪件的,一句接一句的没完没了的昭显着她的高兴。我也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她的问题,她的喜悦充斥着整个房间。我很难理解,一张照片就让她这么开心了,真是老人孩子好哄。
“我死了,不想让你们看到遗像上黑乎乎的我,阴森森地放在家里,小孩子害怕。人快死时拍的照片也难看,丫头到时候给他们说不要给我拍黑白的遗照。看这照片多好看,丫头以后放在屋里,奶奶也就和现在活着一样,看着你成家好好过日子。”她突然蹦出这么一段话,把我打得措手不及,没出息的,眼泪就摔在了地上,弹起了起细细的尘土,我哽咽着说:“灰尘太大,不小心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