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幂小时候,演过一个患了白血病的小女孩儿囡囡。
年代久远,有限的几个视频片段里,囡囡在病友哥哥床边搭湿毛巾,叮嘱他不能剧烈活动,话说得有板有眼,俨然便是一个小二大夫。但毕竟年幼,声音奶声奶气的,脸上总挂着笑,露出她一缺一缺的牙齿。
“要输血,输液,还要戳骨髓……”
“啊,这么麻烦,贫血,不就是吃几个铁钉子就行了?”
“哥哥,你可真逗呀,吃铁钉子能治病,我来医院一年了,从来没听说过吃铁钉子能治病,是不是呀,杨大夫?”
稚语童言,没有对病魔的恐惧,没有对未来的担忧,浑身散发着生命原始的韧性,即使明天就将死亡,你仍能感受到那股鲜活的生命力。前几年,有一部同样描写绝症名叫“滚蛋吧,肿瘤君”的电影,女主乐观积极,但那种肆意的乐观豁达,却正反映出深深的绝望与妥协,像极了末日前的狂欢。最近的电影药神,则已完全处于深沉的黑暗中,那里看不到任何对抗白血病的迹象,生命的韧性也已丧失殆尽,病人失去所有的尊严,成为依靠药物生存的病患,确乎已经是一个灭绝希望的世界。
假如有一座坚不可破的铁房子吧,上边只有几个小小的透明的孔洞,大家都要窒息而死,猴娃好似透过这些小空隙,欢欣鼓舞看外边的世界;肿瘤君收回目光,转而在房子里翩翩起舞;药神则是趴在地上呼吸那稍重的氧气,再也不看那些孔隙。
有人说:"所谓悲剧,是将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看猴娃,会有一种疼,深入骨髓的疼,在那里,白血病是万恶渊薮,在与病痛的对立抗争中,转而生出战胜病魔的必胜信念;看肿瘤君,会有一种心酸,一种无奈,我们已经放弃战胜病痛的幻想,转而生出对无法抗争的命运的无奈与妥协。看药神,会有一种压抑,一种侥幸,我们已经丧失了直面病魔的勇气与机会,只在人与人的对立中,便已失去生命最后的尊严。
猴娃中的病人,是我们中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故有剜心之痛;肿瘤君中,病人成为少数不幸的个体,尚有温情与不舍;药神中,病人则已沦落为最底层最卑微的群体,虽不乏同情,但心中早已将他们排除在正常人之外。
我无意贬低哪一部影片,因为任何一个能引起广泛共鸣的优秀作品,必然不自觉打上时代的烙印,反之亦然。药神恰恰让我们清醒地意识到,我们已经身处一个病入膏肓的时代。短短二十年,面对病魔,我们从无畏的少年,变成了病殃殃的中年,从儿童的达观到成人的绝望,世界的崩塌,也许总比我们想象得要快。
当我们抱着侥幸心理,认为疾病只是遥不可及的厄运,那我们失去的将不仅是战胜疾病的机会,更是面对未来难题的勇气。其实,在行进的道路上,从来都没有例外,今天,我们将某种病患排除在外,明天,我们就会被某种新的规则排除在外。
药神上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病,就是‘穷病’!”那足以代表生与死的距离。但又有谁真正富有呢?我们都有病,一种软骨病!靠药、靠屈膝维持有限的生命,久而久之,精神萎缩,便将永远失去站起来的力量。
而一旦我们丧失这种自信,成为跪着恳求恩赐的软骨虫,可以预见的是,最终夺去性命的,用不着病痛,单是那对病痛的深沉的绝望与恐惧,就将吞噬一切人心与权力。时代永在进步,可怕的不是无尽的险阻,而是自暴自弃与无尽的内耗。试看今天的中国,投机之风的盛行,我们从卑弱同胞身上吸食营养与血液的做法,多大地损害了那股团结一致,迎难而上的锐气呢?
我没有找猴娃的结局看,但我知道她一定是死了,我怕我感受到那种痛,却又无能无力而痛苦。说是初生牛犊的意气也罢,说是无知者无畏的懵懂也罢,相对于药神中“谁家还没有一两个病人呢?我们只是要活着!”的悲哀;肿瘤君中“反正开不开心,都是活一天,那就大摇大摆的活呗。”的不甘;我更喜欢在小小的病房里,众人拍着双手,囡囡咿呀咿呀高唱着:
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我把糕点带给外婆尝一尝
她家住在又远又僻静的地方
我要当心附近是否有大灰狼
当太阳下山岗 我要赶回家
同妈妈一同进入甜蜜梦乡……
我喜欢那股生命元初的韧性与活力,毕竟,惟有成为一个健全的人,我们才能看到身为人的希望与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