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到59年,是我爸生涯中的分水岭,这是我的分析和判断。
我家在这个城市定居,住在秦家弄2号。妈在家带我们兄妹,哥在外地读书。姐姐在老家上学。
爸爸在剧团忙。既当团长又当导演和编剧,团里团外,上上下下,四处奔波。越剧团在江苏和浙北声誉鹊起。在越剧界独秀一枝。
在这期间,我爸改编和导演了许多优秀的剧目,其中我爸改编的《云中落绣鞋》在上海公演,盛况空前。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还录音并播送了此剧。爸因此剧在文革中受到冲击和批判。
五九年,我爸根据本地历史记载创作了越剧《布城计》。这是一部明朝时,当地官民合众抗击倭寇的故事。为了能静心搞创作,爸特地到惠山忍草庵闭门写作。我曾去玩了几天。
在我父亲的遗稿中就有《布城记》的原稿。父亲在世时曾经多次交待我要将他的剧稿保存好。我记得当时我将他的遗稿放要阳台上的箱子里。可惜的是在我多年在外地工作时,经历了搬家,丢失了。但我仍清楚地记得我父亲在原稿最后的落字,完稿于忍草庵夏日。
布城记最后定稿上演。由向群、徐兰芳主演。
时隔数十年,我在网上听向群当年演唱 《布城记》的音频。那打出的字幕中透出我父亲创作此剧时作词的风格: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不禁感慨万千,思绪不断。
向群,原无锡越剧团小生演员,后移居香港。其在电影《三笑》中演的唐伯虎轰动全国。其潇洒的身影,优美的唱腔,成为香港当红的艺人。受到众人的追捧和喜爱。至今还有众多粉丝怀念和追随她。
六十年代初,我爸改编并导演《孔雀东南飞》。在上海演出,受到同行的肯定和赞扬。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播放了录音。
过去,越剧界以古装戏为主。六十年代初才提倡要演现代剧。
当时现代锡剧《红花曲》受到好评,并被上影拍成电影,在全国上映。
这是我从网上搜到的1965年锡剧团的戏单。
从戏单上可以知道,编剧是文化局创作室。我爸说其实是把市里各剧团的编剧召集一起,分工协作写唱词。我爸说其实剧中最有名的那句“锡山惠山一山更比一山高”是我爸初提的,后来经过众编剧反复讨论定的稿。
戏曲编剧有创作、移植、改编三种形式。
创作就是如今所说的原创。
移植就是剧本、音乐、舞美、和蓝本一致,只是演员不一样。比如京剧《沙家浜》的移植。
改编有点复杂,就蓝本的唱词要符合本剧种的特点。作语言上的修改。如豫剧的唱词与越剧的唱词,意思同,但表达词句上不同。另外,根据编剧对剧目的理解不同,做修改增加删除等。
另外对剧目的音乐、唱腔、音调、舞美等要全部重起。
这是我从网上搜集到一九六一年的《孔雀东南飞》的戏单。
改编:叶心明。这是我爸的笔名,我爸的真名叫高仲林,另一个笔名叫高阳,从部队转地方后,一直沿用高阳的笔名。
导演:高阳,即我爸。
副导演:张劲秋,是团里的当家花旦。无论是唱念做打具佳。
当然,我爸因此在文革中也受到批判。
1968年,爸被遣送到太湖耐火厂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69年8月被文化局革委会解放。9月被动员下乡。10月全家从中山路秦家弄2号搬至苏北大丰县南阳公社。1977年迁回城里。恢复原职。
79年,越剧团准备复排《孔雀东南飞》
这是我在网上收集的当年的剧本和戏单。
那剧本是主要演员在排戏时的油印本,这封面是我爸的字体。
在过去剧团排戏用的剧本,由于印刷条件的限制,一般都是用剧团的油印机印的。
编剧在完稿后,亲自用蜡纸刻写钢板后,油印后装订成册。
我曾帮我爸分发装订过剧本。
《孔雀东南飞》排演后在南京演出,盛况空前,轰动一时,戏迷们赞不绝口。演出每到动情之处,观众掌声雷起,经久不息,全场结束,演员们谢幕连连。江苏人民广播电台实况转播,并连续播放。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戏曲连环画。
《孔雀东南飞》是我爸在编剧生涯的最高峰,后因年过六十年。离休在家,停止笔耕。他还念念不忘那辉煌时刻,自费加印连环画册100本,我们子女人手一本。后亲朋好友来家作客,作为礼品赠送。
这是搜到的《淚洒相思地》的戏单。
我最佩服的是我爸在导演戏时,每一幕都会画一幅场景图,很美。戏中的环境一笔一划都很准确倒位。
舞美根据场景图画出天幕背景的幻灯片,彩色的画很细微。我很喜欢看,有时到他办公室看,太美了,有蓝天白云、高山流水、树林花草等等。木工根据场景图,做成布景。
等到在剧场演出前,舞台的最后,用幻灯机打出后,变成巨大的美丽的天幕,十分壮观美丽。
在秦家弄2号,我们住了十一年。
在这期间,爸在剧团的业务上表现出其强悍的一面,无论是在编剧、导演、演出上都获得成功。并赢得众人一致好评。
但是,在政治前途或仕途上却是毫无斩获。还连连倒退。
主要是两大问题。
我爸49年随大军进城。先在市委当秘书,爸回忆说当过包厚昌的秘书,几个月后被任为戏曲改革部长,后并入文化局。并指派负责锡剧团的组建工作。后又负责越剧团组建,任团长。我爸还担任编剧和导演工作。大概是五九年右右。局里找父亲谈话。说是根据新政策。剧团的一把手就是要主要演员担任。从此父亲就从团长位置上,自动退下来成为副团长,主要抓业务一块。不知我爸当时的心情如何?但我从他那倔强的性格来说是心里不满的。但这是组织的决定,而对弱小的个人,实在无奈。只能服从!
不管当时的真实情况如何?我分析这就是不招局长喜欢,受到排挤的阴招。这个副团长的帽子一直戴到退休为止。
五九年,工资改革在全国实施,文化局找我父亲谈话,说是有两种选择,一是定为行政级,一是定为文艺级。如果定为文艺级工资要高于行改级。父亲听说工资高,就选了文艺级。以为都是国家干部。从此也没有过问此事。谁知道这是个陷阱。直到文革后期下放时,才知道自己早已放弃了国家干部的身份了。知道原委后,父亲一肚子的怒气和不服气,先后给省、文化部、国务院写信。申诉市文化局后某局长欺骗了他,要求恢复国家干部身份,结果都石沉大海,断断续续申诉了十年。直到1986年被定为离休干部,后才罢休。
我分析,爸爸在仕途上的不如意,主要是其对上级领导比较耿直、清高、和不合群的原故。在领导面前从不低头哈腰,献媚巴结。有时会对领导直言不不炜,甚至据理相争。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没有上级领导的朋友圈。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同事的关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在我印象中他没请人吃过饭。也许别人也不请他吃饭。他烟酒不沾,过年过节喝点酒,喜欢喝双套黄酒。
但有遇到家庭生活有难处。也没人帮他。从农村调回城市,别人陆续回来了。没有他的信息,我妈妈也急,我持地春节回城,到局长家中提出要尽快往让爸调回原单位,过了近半年,终于被调回城了。
后来,我结婚后与父母住一起。很拥挤。局里分房,我爸也交申请了。但我楼上的局长儿子分到往房。而我家却没有。
另外一原因,我父亲转业初在苏南行政公署当教员。一些后来成为他的上级都在都是作为学员来培训的。
这些部队干部从苏北来,文化程度需要补课。而我父亲则是西安师范毕业。在以后的与他们打交道,总有居高临下、自持清高的感觉。
我有一佐证。后我家搬到文化局宿舍,楼上住着锡剧名家梅兰珍。另一锡剧名家王彬彬往隔壁门楼,他们与我爸相遇,总是先开口叫高团长好,而我爸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我家住在文化局宿舍院,都是文化界戏曲界的人,包括锡、沪、越、滑稽、评弹团;书画院、影剧公司等人都认识我爸。
但我爸进出总是昂首挺胸,眼睛注视正前方。除了有人主动搭腔。他微笑一下作为回应外。一概视而不见。
院子里的人都说老高阳持才自傲,眼中无人。为此我特问过我妈,妈妈说那是你爸眼神不好,不用理睬他们。
有一年,我哥回家,听说锡剧博物馆开展,特地去参观,回来垂头丧气地说:整个解放后锡剧团组建介绍中没提过我爸一个字。
而我哥在我爸奉命组建锡剧那段时间在上学。知道其间的由来。
前两年,我与邻居聊天,知道他是锡剧团的老人。从建团到退休没挪过窝。我问他认识我爸吗?他坐在轮椅上,竖起大拇指说:高团长,文化局派来建团的,我们这些人都是他招来的,为人正直能力也强。
于是乎,这城市的剧团演出事业发展史的部分真相,随我爸的西去,也永远消失了。
我爸这么不招某些领导待见。与他对仕途的淡漠也有关系。他关心的是个人的文化修养,专业水平的高低。
我有佐证,在我在农场务工时,他基上每月左右来信总让我不要虚渡光阴。要学会一门专业技术。总会有用得上的时候。可我当时天天背朝蓝天面朝土,万念俱焚。也无想象有什么好学的。出于无奈,我对我爸说跟你学编剧吧,我爸爸同意。但当我尝试写了短剧团给否定后,我终止了我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