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泡在这间暗沉沉的屋子里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在更昏沉的角落,时不时传来几句剧烈的咳嗽,一咳嗽,他身下的床就吱吱的响,像是病的比它主人还要严重。
我想,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是拖着也不是办法。
我想给他请个医生,可是他摆摆手,自己就是大夫,还浪费个什么钱。
这时他的妻子仿佛鼓了巨大的勇气,踌躇的捏着帕子跟他说:要不咱们请个西医瞧瞧吧,听隔壁刘太太说,城东有个医生医术高明,请过一次给她家儿子看水痘,一针下去,再吊上几瓶药水,那水痘不几天便好得差不多了。你都吃自己开的药方好多天了,也不见效,不如让医生来试试看?
病床上的陈大夫一听说这个就急了:你别再提那些个劳什西医,拿着针管往人的血管扎,从洋国学来这些害人的东西,你以为那是真的治病吗,只不过是打些毒液让你麻木,好叫你们做他们的傀儡! 陈大夫气的直喘气。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门,直骂到:没见识的婆娘,你给我滚,别让我再听到你说西医这两个字。
也怪不得陈大夫这么听不得西医,据老一辈的人讲,他年轻的时候,在这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名医,他跟着师父陈莲河在城里的待遇可是头一份。出门便是轿子,诊金从原本的一元四角到后来的两元四角,这还算是平常的。如果是大户人家请的急诊,那么诊金便是又翻了好几倍去,这其中还未算上药钱。老人们又说,那时的陈大夫师徒,走路的时候身上都能抖搂出钱来哩。
故事讲到这里,便往往有个转折,而这转折点便是陈大夫口中这些‘杀千刀’的西医们。自从西医从国外传入,还在城里办了医院后,年轻一代的孩子便喜欢有个头疼脑热都往医院跑,渐渐的,大家听说那里看病又快又好,诊金还不贵,就慢慢疏远了原本的中医,其中便包括陈大夫师徒的药堂。陈大夫的师父陈莲河自那开始便在报纸上对西医口诛笔伐,列举了种种西医的害处,劝阻人们‘回头是岸’。可是这也阻止不了医院的一日日扩大,中医门庭越来越稀疏。
最后师父气不过,生生病死在自己的药堂里,这让陈大夫对西医的憎恨又多了一层。从师父去世后,陈大夫的日子便更难过了,以前的门庭若市,日进斗金,到如今的门可罗雀,入不敷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把药堂关了,变买了草药。加上偶尔给怕针管的人家开几副方子,勉强维持生计。
说来也怪,陈大夫后来的定价并不高,但是医过的病人却很少有回头客。
原来他喜欢给每副药都加上药引,加药引本来也没什么,可是他的药引有时未免也太过奇怪,什么春天第一片长在树上的树叶,在蝌蚪快要长成青蛙时段的大腿蛙肉,快要发芽的种子等等。据说这都是从师父陈莲河那里学来的本事,他这一生奉师父为神明,哪怕后来他穷困潦倒,开的药方也都必定按照师父的教导。师父说这些都是中华医学的精华所在,那他便深信不疑,每条每例都按师父所教开方取药。
要是有人劝他换个药引,他便急眼,端出那轩辕歧伯的做派,直指人家见识短浅,不懂中医的渊源奥妙。而后拂袖而去。自次也不敢再有人跟他提换药引这事,只是过后不再登门便是了。
就算是换个药引陈大夫都如此气愤,更何况如今是叫个他最讨厌的西医上门给他看病,我对着陈大夫的妻子摇摇头,表示我也无能为力,怕是要辜负了她请我来这里劝说的目的。
我私下给大娘出了一个主意,趁着陈大夫睡着的时候,叫上医生给他打个麻醉,再给他打几针。等他醒后不告诉他就是了,如有好转,只管告诉他是自己的药方起效了便好。
大娘看了看已经卧床不起的陈大夫,点了点头,说也只能如此了。
后来果然听说陈大夫的病大好,人也清爽了许多,已经能自己下床走路了。
再后来又听说陈大夫淹死在池塘里了,说是为了去抓正在产卵的鱼做药引。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不禁唏嘘感慨。但很快我就不再为这事多想了,因为医院又涨价了,现如今挂个号也已经要三元起步了。要想找个便宜些的中医怕是难了。
备注:看了鲁迅先生的《父亲的病》后有感而发。陈莲河为该文中的名医。致敬先生。为他的文笔所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