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林霖,应该是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的。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躺在凹陷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回忆往事。
一条细短的水痕出现在粉白的外壁上。
它朝着南北方向,一点点,一点点地伸展。
是蜗牛的黏液。
这一濡湿的线状产物在阳光的照射下,始端和末端已经蔚然鲜明。
始端在视觉上已经不再给人以湿滑的感觉,这一点小小的湿在磅礴的太阳光下,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小一隅,被光一照,很快就没有了痕迹。
始端的颜色即是"无色",换种方式说,它没有始端。
它的始端一直在消失中不断地更新,转换。
始端"消失"变成了末端,而末端一会儿又变成始端,没有轨迹的路线。
看不出攀爬的痕迹的蜗牛,倒像是不停地原地踏步。
夏季的白日光太漫长,只管放热发亮,给人以慵懒,漫不经心的味道。实在让人不由得联想到这样的画面:一个圆滚滚的小男孩吃饱了喝足了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打几个饱嗝。
没有目的的照射,也就无所谓偏心与否。得到的阳光,大家都一样。
蜗牛也是"大家"中一员。
不明白这小小的蜗牛有怎样攀爬的意义,这股只管往上爬的缓慢的力量,在大自然如此快的新陈代谢面前,实在不值得留下歌颂的话语。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
当伟大的泰戈尔诗人这句颇具情调的话语浮现在林霖的心中时,他不由得笑出了声,能从那么小的事情中看出生命意义来,太文艺了些。
他看了一眼蜗牛,想从它的脸上找到辛苦的表情。无奈,眼睛小得可以视而不见。
看来"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还是适用于人比较好。
他用力关掉窗,热燥的风仍然坚强地从窗的夹缝中涌入房间。
这股关窗风,足以震落那只小小的蜗牛。
这就是宿命。他想。
1.
十点。林霖看了看小店里挂的时钟。小店的门匾上刻着的几个原是正红的大字:"春香百货",已经被风漂洗成半红半白的样子,边角已经破碎。往里看,各种颜色的表达强烈而大胆,碰撞得异常热闹。火红的辣椒,亮黄的薯片包装,宝蓝色的女孩挂饰......单纯天真,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属性。嘈杂、错乱,也正符合"百货"这个词最原始的意义。
小物品也有自己的大世界。而在林霖这样从美院出来的人看来,简直是种折磨,不去看细节,小店的整体简直就是个不伦不类,邋里邋遢的人。
生活,没有那么多艺术气息。他安慰自己。
"你呆在门口干嘛哩?"热情的老板娘正忙着招呼买东西的客人。停下来的这口儿,便朝门口的林霖问候了一声。
不等林霖回答,老板娘又说:"又来了一封新信。稍等会儿我拿给你。"老板娘从抽屉里抽出信封,"喏,这是今早新来的信。"
果真在林霖的意料之中。
看着这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纯白信封,再看看老板娘真诚的笑容,林霖突然有些感动。
"谢谢你老板娘"
"小事一桩。不过我也挺好奇的,这年头写信的人可不多。可不是哪个姑娘看上你了?"老板娘笑言。
自己住在这百货店旁边有一年了。老板娘自己也是有两个大儿子的人,对这些婚姻嫁娶的事有些热衷也是难怪的。
"我没那个本事。一个好姑娘,怎么瞧得上我这样一个漂泊画家。"
"别这么谦虚。你长得仪表堂堂,还大学毕业,有才又有文化,我有女儿可就好啦。我看你啊,绝对是个做大事的人。"老板娘眼中带着向往。
他知道老板娘是个好人。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不知听过了多少遍。
小时候同龄孩子的父母对自己的父母说,"你家小孩小小年纪就那么懂事听话,沉稳得像个小大人,长大肯定有一番成就。"
中学时,老师对着一群差生,指着他的座位说:"你们只知道混吃等死,你看看人家林霖,以后人家走的路跟你们八杆子也打不了一起。"
美院里的同学说:"林霖画得好,又受老师喜欢,可厉害了。人家以后发黄腾达了,和我们可不是一路人。"
他就这样站在圈子中间,各种赞美的话语向他涌来。人们说话也许只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可接受的人再怎样无所谓,听多了,也会潜移默化到他的成长中。
是的,他,林霖,应该是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的。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躺在凹陷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回忆往事。
他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打开从老板娘那儿拿来的信封。
纯白的信封,纯白的纸,干净利落。他喜欢这种单调的风格。
"林霖:
你和我说过,真正开心的人笑容是会发光的。如果你在那里感到难过了,你也要将嘴角上扬一个弧度,这会有点不同。
清平
展信佳"
刹那间,他的脑子有些空白。
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心情不好?
虽然感到疑惑,他还是试着将嘴角上扬了一个弧度。
2.
信的始源要回到这个星期一。林霖收到了一封信。
准确地说,是在一个明媚的午后,林霖外出路过百货店时老板娘递给他的。
"你是叫林霖,对吧?你楼下的人前阵子搬家了,邮差把信放我这,让我给你。"
信?这种东西也只有在他的中学时代很常见。
回到家,他整了整衣服,端正地坐着。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展开信。
"林霖:
今天的我很开心,因为种的蔬菜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可以收割了。它们将成为我一个人的晚餐。想想,竟有种孩子般的兴奋。
清平
展信佳"
真是无语。
他的身边有这样的人吗?蔬菜摘了也值得写信?浪费了邮票钱。
——不可以,不该这么想。
钱有铜臭味,而信和新的内容很纯白,实在不该相提并论。林霖在心里痛骂自己的势利思想。
清平。清平。清平。清平是谁?他努力地想在脑海中回想,可记忆却提供不了一丝关于这个名字的线索。他只模模糊糊地记起以前有个叫梁平的男老师。昏黄记忆中的梁平,瘦瘦高高,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做起事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学生们每次打趣他,他总是很真诚地感到不好意思。
"咱们认真上课。"带着湖南乡音的普通话。
然后用手扶正眼镜,抿一抿嘴唇。
这样的小细节也不知道怎么记住的。回想自己的青春时代,很多事都忘了,而这些记忆的细枝末节倒是记得格外清楚。
能把小细节有模有样地在脑海中复制出来的自己,看来也不是个无趣的人呢。林霖为自己这番无厘头的论断感到好笑。
不过,这样的名字太中性化,是男是女的确不好猜测。
他决定看有没有新的一封信到来。
截止到今天,他已经收到了三封信。
收信的时间分别是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也就是今天。当星期三老板娘又把一封新的信拿给林霖时,林霖像个小学生一样推断:一,三......接下来就是五!
果真,他预言准确了。
一三五,都是奇数位。这样的人对某些事一定有着偏执的喜爱吧?
望着桌子上展开的信封,林霖有些不知所措。
3.
画纸上的猫,皮毛光滑,好看的斑纹安稳地躺在猫身子上。宝石般大的蓝眼睛透露着贵族才有的气息。
一转眼,画纸已经被揉成团,和地板上其他纸团子呆在了一起。
林霖头后仰,整个上半身靠在椅子的靠背上。
每画一笔,心就好像往下一点点地沉。
这样的画不是他想要的。太精致了,也太死板了。
没有感情的笔触,空有好看的躯壳而没有生命气息的猫。
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只有这样的画才会被售出。
太有个人气息的画,只有出自于有名的大画家之手才有被追捧,喝彩的机会。
而他这样的小人物如何坚持所好?
"林霖,我知道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可是你知道吗,一个人如果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最终可能一事无成。就像宿命,反抗无用,只能接受现实。"记忆里,不知谁对他说过这句话。
所以,这个当初几个美院的学生一起工作的热闹的画室,到最后变得只有他一个人留下来的冷清空白,是他太有主见的结果?
他那么坚持地留在这儿,或许某种意义上是潜意识里对这句话的反抗。
而现在的自己,摇摆不定。这间屋子即将面临孤独一屋的危险。
他摊开早就买好的白色信封,拿出崭新的钢笔。
"清平:
好久不见。"
"清平: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这里一切都很好。
林霖
展信佳"
即使是由一个错误开始的缘分,怎么能肯定它就不能拥有一段美丽的过程呢?一个笔友也很不错,等信的过程,能给人盼望和期待。
这似乎可以提醒他自己,他并没有被遗忘。
4.
单调的光线,空旷的屋子。每一声咀嚼都像在撕裂空气,与周遭凝固的空气显得如此地,格格不入。
一盘青菜,半碗米饭。对她的胃而言,已是有所盈余。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由远及近地传进她的耳朵。
他们又来了吗?
她知道他们的好意。他们想带自己离开,怕自己沉溺于悲伤。
可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不想搬走。孤单来临,她却只想一个人好好呆着。他们这样的坚持,令她欣慰,即使她真的真的不想离开。
他知道了,应该也会笑的吧?
笑自己养了一双孝顺的儿女。
肯定也会笑自己从少女时代就没改过的固执脾气。
想到这儿,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抽出一张餐巾纸赶忙擦掉眼泪,这样的自己太像个小孩了。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她吸吸鼻子,深呼吸一口,准备拿出同样的言辞拒绝他们的好意。
门开了。
"老太太,这是您的一封信。"
门口送快递的小伙子乐嘻嘻的样子,很像自己的小儿子。那不知世事何忧的小孩如今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有了自己的家庭。
突然有些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候,所有的幸福都刚刚好。
"辛苦了,小伙子。"
"清平: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这里一切都很好。
林霖
展信佳"
怎样形容一种混沌的状态?
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的词,可却看不清也抓不着。
混沌过后是一片空白,转而又是深深地难以置信。
她只是想用写信这种方式寄出自己的思念。
抱着没有回信的想法这么做了。
原先一家人生活的屋子不是已经被拆除了吗?住在这里前她还回去看过。
"松安路13号,春香百货旁"她再一次确认信的地址。
每一个字都那么正确。
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老年痴呆了她也不会忘。
春香百货......嗯,是那个瘦瘦的老板娘开的。平日里,两家人总会互相送点东西。比如说换菜,换了菜,原先的两样菜就乘以倍数地增加。
她的那对双胞胎出生时,自己还把家里留下的尿布全部搜罗出来给了她呢。
一个人带孩子,这样细的身板真是太可怜。她一没事就下楼帮着她带孩子。孩子实在难带,一个哭,另一个也跟着哭,两个娃娃的哭声一条街都听得见。想起来,真是无奈又好笑。
更可气的事,他好像有一种怪异的魔力。
一走到两个娃娃旁边,两个娃娃就像按了静音键,原来的大音量的哭声突然就停了。
"你长得可能比较吓孩子。"他说。
"应该是长得比较吓人的人,才会让小孩子连哭都不敢哭吧?"她对他说。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昏黄的夕阳往她脸上投下影子,白云遮挡,太阳隐退,她的白头发随着影子的移动,时黑得深沉,时而又如同栗子一般带着醉人的黄,是一壶神奇的酒,不停地变换着,一如她头脑中不断涌现的旧时剪影,在久远的记忆里,也是这样色彩斑斓。
她决定回信。
"林霖:
我这里已经是夕阳了。或者准确地说,正值白天与黑夜交换的那一会儿。你喜欢夕阳吗?它没有白天太阳的热情开放,而是如同一个老友,那种温暖让人依恋。
清平
展信佳"
5.
松安街13号,春香百货旁的年轻画家林霖收到乡间小屋的清平来信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林霖望着这封信——字体很好看,透露着良好的家学。而通过字里行间充满诗意的笔触,他已经可以断定这是位女性。
应该回些什么呢?
"清平:
我已经吃饭了。"不行不行,说的话太粗糙了。他把这张只写了一行字的可怜纸张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
重新拿出一张白纸。
"现在是清晨。"嗯,不应该写早上,清晨这样的字眼比较诗意。
"现在是清晨。你喜欢的夕阳可要等到好几个小时后才能看到呢。不过早上明亮的太阳也很不错。"
林霖很满意,再写上一句:"给人一种什么也不会结束的错觉。"
真的。看着窗外被发散的阳光和簇拥的白云模糊得不见轮廓的太阳,真的给人一种永恒的错觉。像过去的他。永恒,他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6.
清平拿到这封信时,不等她细细看完,她就噗嗤一声笑了。
字里行间的气息,完全就是一位大男孩的口吻。
怎么可能是他呢。她最后的一点残存的希冀也打消了。
"清晨""明亮的"这样的形容词是他怎么也不会用的。
这样的话要他来写,也就是:"现在是早上,你吃早饭没?我吃了。"
或许还会加上一句:"饭菜很好吃。"
再看看面前的这封信。
她活了大半辈子,一看这封信就能大概猜出写信人的年龄。
"林霖:
不是错觉。一切都不会结束这句话是真的。月亮会结束另一个地方的黑夜,赶来这里开始新的夜晚。而太阳会在另一个地方继续发光发亮,开始新的一天。这听起来有些幼稚,可这是真的。什么都不会结束。
清平
展信佳"
人越老,越喜欢那些朴实平凡的道理。
可现在的自己,可不像是信中所说的那样潇洒。
7.
"铃"
"铃"
手机发出好听的提示音。
好久没听过了。说不清是几个月还是已过了半年。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你有新信息"
点开。
"后天下午同学会,希望你能来。杨响。"
感觉自己还很年轻,没想到已经长成了要开同学会的年纪了。
他叹了口气。打开信封。
"林霖:
我知道你不是他。我抱着没有人回复的希望写了这样一封信,可却收到了回信。这让我惊讶又欣喜。也许,这是由一个错误开始的缘分呢。
清平
展信佳"
林霖在上一封信中向清平坦言了自己的身份。因为他总感觉这样骗着人家不太好。
"清平:
感谢你的原谅。对于你对错误和缘分的看法,和我心中所想一致。总觉得,我们能做很好的笔友。即使只是一段时间,我也会感到十分幸运。
林霖
展信佳"
8.
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和清平通了一个月的信。
清平早就没有固执地按一三五地发信,来的信内容也由短慢慢变长。
很老套地说,也许年轻而相似的男孩和女孩之间应该产生点相惜的火花?
但从清平的信中林霖感受到的不是这些。
温暖?平和?这些太具体的形容词不足以形容他对清平的感觉。
清平像长者,有时也像一个和他一样陷入困境的小女孩。
清平是那种,即使只是一段时间的朋友,也会铭记在心很久的人。
9.
"咱们的林霖也来啦。这个大忙人。"组织同学会的杨响从沙发上起身,站在林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头。
挺大的房子,小宅设计。
同学会的地点是杨响的家。
在他的印象中,杨响是一个挺沉默,老实的人。大学时每次聚会都不见他怎么说话,那口标志性的大白牙倒是印象很深。每次老师评奖作品时,总有好有坏,而杨响好像就是这种徘徊在好与坏之间,界限模糊,安守本分的人群。
而在多年以后,把他们这些特点或鲜明,或模糊的人连接在一起的人却是杨响。
也许处于好坏极端的人关心更多的是自己。而处于中间的人也许对集体的感情更深。即便,在集体中他们只是充当了一个打酱油的角色。
没有基层,就不会有高层和底层之分。只有这样,社会才能不断地运转。
林霖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来晚了。"
杨响看着那么多人,似乎感到很欣慰:"没关系没关系,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有点像老人看到儿孙满堂的快乐神情。这怪异的比喻让坐在人群中的林霖不由得笑出了声。
"当我看到那只踩了我种的菜的大黄狗,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往地下随便抓起一团沙丢它。感觉自己气呼呼的样子一定很像刚出炉的白面包,上面蹭蹭蹭地冒着热气。"他想起清平的比喻,和他一样也是无厘头。
"嘿,林霖。"眼前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这个男人曾经和他一起从美院出来,一起工作。不过最后他选择的是离开,没有再和林霖一起怀揣着成为大画家的梦奋斗。他离开后,另外的几个人也离开了,像多米诺骨牌。只有林霖顽强地站立着,抵挡这所谓的宿命。
油光发亮。他过得似乎不错。
"嗨。"简短的音节。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
短暂的寂静,让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你过得怎么样?"老套的寒暄,确实是开启一段话最好的开场白。
"很好。没有大病大痛,就这样过着呗。"
"我也过得很好。"男人顿了顿,说:"真的很好。我现在事业做得挺好的。"他又停了下来,似乎在想接下来的话到底应不应该说。
"你有什么就说吧。我又不会打你。"林霖开个玩笑试图缓解气氛。
男人一下子放松下来,"林霖,我觉得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在我们都转换方向的时候,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
终于想起记忆中的那句话的作者是谁了。
"我收回当初我们争吵时对你说的那句话。"
"世事都不能那么绝对。没有所谓的‘必然’这类东西存在。"
"所谓的宿命论,我现在不信了,希望你也不要信。"
"当初时势逼人,在每天画画得不到反响,入不敷出的状况下,我选择了放弃。其实我认真想了想,主要还是我对画画没有如你一样有着十分的热爱。"
"每个人考虑的东西不同,未来,经济,温饱都是我要考虑的。说实话,我不后悔当初离开我们的工作室转而做现在的工作。我觉得现在的状态就挺好的。"
"或许你会觉得这样的我很世俗吧。"
"但我觉得,世俗并不意味着堕落和坏。这只是一种选择罢了。就像每天都要面对的种种选择一样。不能挂是非好坏的标签。"
"不过我真的很开心,能和你当过一段时间的工作伙伴。你以后,一定会遇到和你有相同属性的人的。我相信。"
长长的一段话。林霖认真地听着。
努力将眼眶的湿气压住。
"我知道了。真的很谢谢你,对我说那么多。"
只是共同在一条河待过的小石子而已。
只是共同吃过一片草原的山羊而已。
林霖终于明白,是他太固执了。他不变就觉得别人也不会变。他想前进,就觉得别人也会和他一起。
同伴,不一定非要一起走到最后。
10.
"清平:
清平,好久没通信了。你过得怎么样?还在为你的菜被虫啃得一塌糊涂而伤心懊恼吗?
别灰心,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这样安慰人的方式,我隔着千里都可以想象到你咬牙切齿的神情了。
想和你说件事。未来一段时间我可能都不在这儿了。我要出门远行一段时间。具体多长时间我也不清楚。你不是告诉我要随心而行吗?
如果这次远行是失败的验证,我也不会怪你。不过,我还是很相信你说过的话的。(莫名的信任感)
林霖
展信佳"
11.
"咚咚咚"
"咚咚咚"
没有人吗?真是奇怪了。邮递员拿着手中的信,四处张望着。
一个老伯走过来,说:"这里住的人两天前离开了。"
"一个人住的吗?"每次邮递员敲门时看到的都是一位老太太。
"嗯,应该是的。她是和两个年轻人一起走的,应该是她子女吧。"
噢。邮递员心中有些失望。
这是个顶善良,可爱的老太太。
每次他来,总会笑眯眯地给他捎上一袋子的蔬菜。
12.
某个市的中心广场。
林霖坐在椅子上,看夕阳的光晖将大地温柔地覆盖。
胖胖的鸽子也要回巢了。
这样的夕阳的确很美。不过他还是更喜欢清晨的太阳。
"哎呀!我的风筝!"小男孩气恼地嘟起嘴。
林霖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离他不远的假山上挂着一只风筝。
是鱼的形状。金色的鲤鱼。
"叔叔,你是个好人吗?"
"你说是就是。"
"我妈跟我说,好人经常做善事。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小男孩的眼里带着盼望。
林霖瞬间懂了。
他摸摸男孩的头,说:"你妈说的对。你真是个有眼光的小孩。"
"我帮你去取风筝。"
假山并不高,林霖很容易就取到了。
当林霖开心地从假山上下来,转身发现小男孩站在他的画架前面,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画中的人......"小男孩吞了吞口水,"不是我吗?"
"是啊"林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画。
画中穿着绿色横纹衣服的小男孩拿着风筝,开心地跑着,头微微向后侧,眼神追随着身后的鱼状风筝,手里紧紧地握着线。
"你有一处没有画。"小男孩说。
"哪里?"
"你忘了画我风筝鱼的眼睛了!"小男孩很开心自己的火眼金睛。
啊...怪不得看这鱼总感觉哪缺了些什么。
"看你把我画的还不错的份上,我呢,就不计较你损害我的肖像权啦。"
"谢谢你。"林霖看着小男孩脸上故作老成的表情就觉得好笑。
"你明天早上还来这里吗?"
"来。"
"好吧,那我就把我的风筝鱼放你这啦!"
不等林霖开口,小男孩转身就跑开了。小男孩对表达善意的方式显得很笨拙,这一点倒是和他很像。跑了一段路,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似得,停下来,双手扶住膝盖,喘了口气,回头说:"你可一定要记得啊!我的鱼眼睛!"
男孩奔跑的背影,像自由的鱼,穿梭在海洋中。
世事无常,总有些永恒的东西在。
他决心要好好守护它们。
尾声:
清平决定在临走前见一见这个和自己丈夫重名的林霖。
"春香百货",多么熟悉的字眼。
门匾崭新,看得出来刚换过。
里面的物品摆放的整整齐齐。一把浸湿了水的拖把倒在门槛上。旁边的红色桶里装满了乌黑肮脏的水。
她站在阳光下,微笑着看着店里忙碌的女人。十多年没见了。
客人陆续走光。女人好不容易歇了会,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到了清平。
"哎呀!你怎么在这阳光下站着呀!快进来!"
"再忙我也会让你坐下喝口水呀。"女人热情地拿凳子,倒水。
"咱们都十几年没见啦。你还是那个样哩。"
"别说笑。我都要有白头发啦。"
"老了也好看!"女人真诚地说。"对了,你家那个老头子呢?没跟你来?你们以前老斗嘴呢。想想当年,真是怀念呐。"她那样的人,眼中总带着向往的色彩。
清平正在喝水,听到"他",口中的水流停止了。
"走了。老头子抛下我走啦。"
女人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这位老朋友在她印象中就像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以前被狗吓,眼泪都会掉下来等着她家老头子赶来救援的人,现在定定地坐在那儿,让她有些担心。
"你别难过......"女人的话说到一半。
"你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你的眼睛不要那么担忧地看着我,我可不是小孩子了,看得开的。"清平无奈地笑笑。
看着老朋友坦然的笑容,她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等会一起吃中午饭吧。我那两个儿子今天要回来了。昨天晚上才告诉我,我一点准备也没有。你看,我刚刚大扫除完呢。平日里他们工作忙都不怎么回来,我也就没有在意那么多细节。今天一扫,发现真是积了好多灰尘。"
女人一说完,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招呼清平后面的客人:"又一封信到啦,我家都要变邮局了。"
"真是非常对不起。"温润的男声从后面传来。
应该是他了。
清平往后看。
眼前的男生眉眼温和,清俊,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倒是很像她老头子年轻时的样子呢。
这就是缘分吧。清平心想。
男生敏锐地发现有人在看他。
"小伙子,你好啊。"清平说。
小伙子惊了一下,爽朗地笑了。 "你好。"
这样就够了。
她的好奇也就此告一段落。
想要开始新生活的勇气从不会晚。
她已经准备好了。
end.
文/一风荷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