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大第一次出远门是去县城上美术培训班,其实是拿父母的钱在县城玩了一个月。一个月培训结束了后,我坐车回家而下车后我并没有回家,跑到朋友家玩去了,到点没回家可急坏了家里人,幸好母女是连心的,老妈在朋友家找到了我,我才知道自己贪玩忘了家人正担心着我,这下又是捅马蜂窝了,免不了要难过了。老妈在路上训斥就没停过,我的心情低落到极点了。
快到家时,老远就看阿婆站在开满桔花的桔树下,一头白发和桔素花相互映衬,甚是揪心,阿婆老了,我默念着。我走过她身边时,一肚子的气还没消,也就没与她说话,阿婆一脸的笑容便僵在脸上了。我没有吃饭便气鼓鼓的睡觉去了。
半夜的时候肚子咕咕直叫,于是起床去厨房里寻东西吃,阿婆听到我翻柜子响声也起来了,从煤气楼上的铝锅中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蛋炒饭。我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却看见阿婆一直看着我笑,"婆,你不认识的我了?"我端着碗走近阿婆问她。
"瘦了!城里饭不好吃吧?"她答非所问,满脸笑容地看着我。
"还可以,说了你也不知道。我吃饱了,要睡觉了,你也睡吧。"生生的拒阿婆于千里之外。现在想起来当时阿婆一个月没见我了,一定有很多话语要问我,可我年少轻狂不懂事独留阿婆在背后默默看着我关门睡觉,满腹相思无从对我说。
我家院子里厨房边有棵老枣树,秋天的时候果实累累,爬树是我从小的绝活,看着长在树上高高的白白的枣子,我便爬上树顶坐在丫子上拿根长棍子专挑长白的大枣打,阿婆顶一头白发就在树下端个脸盆,蹒跚的一个个捡起来,等盆里有一多半了就喊我:"好了,下来,够吃了,明天再爬上去打。"
我便蹭蹭地溜下来,端着盆子到铁架子井上打一盆清凉甘甜的井水,和阿婆两个人洗一个吃一个,阿婆笑靥如花,虽然头发全白了但嗓音仍洪亮,朗朗的说:"好甜好脆的。"
出嫁后回娘家是阿婆最高兴的事,每次回家我都会给阿婆捻眼毛,捻眼毛可不是容易的事,那些倒在老人眼睛里的弯眼毛,挡住了老人的视线,又会酸胀塞眼睛并会惹眼泪。捻的时候要忒轻,又要快和准,这样老人家才不会感到疼,捻完了视觉会清楚许多,不会流泪了。
阿婆会放心的把眼睛交给我弄,这也是我从小就在她膝上做的事,当然长大的我是站着给她捻眼毛的,阿婆便像个小孩一样乖乖的坐那一动不动地。现在这种捻眼毛的活已经成过去式了,各种眼药都能治好的事,无需这么麻烦了。但我现在特怀念那种和阿婆彼此都交出全部信任的感情。还有那种温暖的感觉,陪着她慢慢变老,看沧桑岁月静好如初。
我从没学过理发,但我给阿婆剪过头发,夏天的时候阿婆说她头发长长了绕在脖子上热的烦想要剪短些,我给钱给她让她去理发店,她却不愿意,说远了走不动了,还说岁数大了别人讨厌,硬是让我自己来剪。
我拿着剪刀不知如何下手,犹豫不决,阿婆突然发火:"怕啥!剪个头发咋这么难,这不像我的家风。"没办法我硬着脸皮上手,剪一下问一下阿婆:"可以了不?"
"剪短些,多剪些,凉快点。"阿婆一再要求剪短。
剪着剪着,一遍又一遍的剪短,到最后只剩耳朵以上的头发了,整个看上去就像一个白色的西瓜皮扣在头上。惹得左邻右舍的人都哈哈大笑,我自己也笑得不行了。可阿婆却连连说:"好!好!就是这才是凉爽舒适。"然后还特地站在走了一圈,骄傲十足,就像小时候的我拿碎麻糖哄村里小伙伴一样,女王范。没想到多年以后这种西瓜头发型蛮流行的,被很多年青人赶着追捧。
有些事其实冥冥之中早就有因果的,阿婆与我,我们彼此换取欢笑快乐,我们收获幸福,是因为某种爱的潜伏,爱的滋生膨胀,然后就像百花炸裂在春天里一样,幽香裹满身子每个细胞,则挥之不去。
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阿婆走了这多年,每次清明我都在外乡,眼看又到清明时节了,怎一个念字说开,万般滋味难述怀,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每想起阿婆我周身被温柔与安宁两个强大的磁场拢着,与这残忍的现实有着强烈对比,不禁泪湿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