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鑫《浅谈汉诗创作美学》

黄鑫《浅谈汉诗创作美学》

                        [一]

浅谈当代中国汉诗创作美意与诗境的提升:诗在何方值得我们去深思

诗歌作为人类精神的璀璨结晶,在当代中国的文化语境中,既承载着千年汉语言的审美基因,又面临着现代性转型的重重挑战。当我们追问“诗在何方”时,实则是在探寻当代汉诗创作如何在美意的淬炼与诗境的开拓中,锚定自身的价值坐标。本文将从语言世界的物我同一构造、诗人主体的受众面深层塑造、象节韵律的独特规律开掘三个维度,深入剖析当代汉诗创作提升美意与诗境的路径,以期为这一时代命题提供思考的向度。

一、语言世界的物我同一:当代汉诗的符号突围与生命还原

一个汉字是一块集成电路,这一精妙喻象揭示了汉语言在诗歌创作中近乎无限的表意潜能。当代汉诗的语言创作,本质上是诗人对汉字这一“集成电路”的创造性“摆弄”,其使命在于垒筑既有韵味又具韵律的诗歌世界。任洪渊先生在《洛夫的诗与现代创世纪的悲剧》中指出,汉语言的自由是中国诗人的天赋,但千年文化沉积又使语言变得沉重,以致当代诗人“几乎难以再自由呼唤一个词”。这一矛盾恰是当代汉诗语言创作的核心困境,也指明了破局的方向——让语言随生命还原,还原到“第一次命名、第一次形容、第一次推动”的原初状态。

现代汉诗以现代汉语为载体,是一种“自由的创作行为”,“一万首现代汉诗就有一万种语言方式”。这种自由绝非无边界的散漫,而是锚定于“现代汉诗的审美形态范畴”之内。它与散文语言有着本质分野:散文语言遵循逻辑的线性延展,而诗歌语言则是对这种逻辑的“扭断”与重构。决不能以散文的语言写诗,这是现代汉诗语言创作的底线,也是其美意生成的前提。

在物我同一的创作观照下,诗人需实现“自我”与“物象”的深度融合。汉字不再是单纯的符号,而是诗人生命体验的具象化。例如,海子写“麦子”,不是对农作物的客观描述,而是将自己的赤子之心、对土地的眷恋熔铸其中,使“麦子”成为生命存在的隐喻。这种物我同一的语言构造,让诗歌语言跳出了工具性的窠臼,成为诗人与世界对话的生命符号。

语言的“破坏与重建”是生命过程的镜像。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质朴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豪纵,再到现代汉诗中“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的凝练,汉语言的每一次嬗变都对应着文化时代的兴替。当代诗人的语言使命,便是在这种破坏与重建中,为现代汉语注入诗性的活力,让诗歌语言既扎根于传统的深厚土壤,又生长出现代的鲜活枝叶。

二、诗人主体的受众面塑造:从“自我”到“普遍”的审美跃迁

“诗歌写自己,不写他人”,这一创作主张直指诗歌的审美侧重点。与叙事文学(散文、小说、戏剧)“从普遍中体现自己”不同,诗歌的路径是“从自己体现普遍”。这一区别构成了诗歌独特的受众吸引力——它以诗人个体的生命体验为切入点,却能唤起人类共通的情感共鸣。

回顾中国诗歌的发展轨迹,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之前,曾长期陷入“异化”的泥沼。诗歌沦为政治的传声筒,以概念入诗、回避人性、抹杀个性,诗人的“自我”被消解,取而代之的是“非我的‘我’”——如顾城所批判的“一粒砂子、一颗铺路石子、一个齿轮、一个螺丝钉”式的“机器‘我’”。这种“自我取消、自我毁灭”的创作路径,使诗歌丧失了审美的本真,沦为意识形态的工具。

当异化的路子被堵死,诗歌迎来了“回归”——一大批诗人转向内心世界,“自我”成为创作的核心命题。顾城的呐喊振聋发聩:过去的文艺宣传的是“非我的‘我’”,而真正的诗歌需要“会思考、怀疑、有七情六欲的人”的“我”。这一转向的深层意义在于,它重新确立了诗人的主体地位,让诗歌回到了“审美观照”的轨道。

诗人“自我”的真实性与深度,直接决定了作品的受众面。一个沉溺于虚伪情感、缺乏生命厚度的“自我”,无法引发读者的共鸣;而一个坦诚、深刻、充满人性光辉的“自我”,则能跨越个体的界限,成为人类精神的镜像。例如,昌耀的诗歌以其对西部荒原的生命体验、对苦难与尊严的思考,塑造了一个极具张力的“自我”,这一“自我”不仅是昌耀个人的,更是一代人在历史夹缝中精神挣扎的缩影,故而能在广泛的受众中引发持久的感动。

从“自我”到“普遍”的跃迁,需要诗人具备**“审美超越”的能力**。诗人写“自己”,但不能局限于“小我”的私语,而要在个体体验中开掘出人类共通的情感与哲思。当海子写“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他不仅在表达个人对幸福的向往,更是在叩问整个时代的精神困境;当余秀华写“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她不仅在抒发个人的情爱,更是在挑战世俗对女性、对底层的偏见。这种从“自我”出发的普遍化,正是诗歌受众面拓展的关键,也是其美意提升的内核。

三、象节韵律的独特规律:自由韵律中的秩序与诗境生成

现代汉诗的韵律是“自由韵律”,这意味着它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不会固定为某一种格律。诗歌史的发展轨迹清晰地呈现出“自由韵律与固定格律交替发展”的规律:自由韵律发展到集中成熟阶段,会催生固定格律;而固定格律僵化后,又会引发对自由韵律的呼唤。中国古代汉诗从四言、骚体到五七言、绝律、词、散曲的演进,便是这一规律的生动注脚。即便是格律森严的李杜时代,李白也有古风诗这样的自由韵律创作,可见自由与格律的张力贯穿诗歌发展的始终。

“一万首现代汉诗就有一万种自由韵律”,这种自由并非混乱,而是“有内在规律可究”。现代汉诗以现代白话为语言背景,但绝非大白话的简单堆砌。它需要在“扭断散文语法逻辑脖子”的同时,形成自身的韵律。这种韵律的生成,一方面依赖于“语言形式上的字词本身组合”,如押韵、节奏的安排;另一方面,更深入的层面则关乎“意象节奏”的规律。

意象节奏是现代汉诗韵律的核心密码之一。与传统诗歌的格律节奏不同,意象节奏通过意象的组接、叠加、跳跃来营造韵律感。例如,北岛的《回答》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通过“卑鄙”与“高尚”的强烈对比、“通行证”与“墓志铭”的意象冲突,形成了极具冲击力的节奏,这种节奏无关平仄、字数,却能在读者心中引发情感的震颤。

现代汉诗的韵律创作,需要在“自由”与“规律”之间寻找平衡。诗人既要有打破格律桎梏的勇气,又要有建构新韵律秩序的智慧。这种新的韵律秩序,应当与现代生活的节奏、现代人的情感状态相契合。当都市的快节奏、碎片化成为生活的常态,现代汉诗的韵律也应呈现出相应的特质——它可能是跳跃的、断裂的,却能在这种看似无序的形式中,传递出生命的真实律动。

象节的独特构成规律,最终服务于诗境的营造。韵律不是空洞的形式,而是诗人情感与哲思的载体。自由韵律的运用,让现代汉诗能够更灵活地表达复杂的现代经验,拓展诗境的广度与深度。例如,欧阳江河的长诗《玻璃工厂》,以自由的韵律结构,将玻璃的物理属性与现代社会的精神特质相勾连,营造出一种既具体又抽象的诗境,使读者在对“玻璃”的凝视中,反思现代性的本质。

四、传统诗学精神的当代转译:诗境开拓的文化根脉

当代汉诗对美意与诗境的追寻,绝非脱离传统的“空中楼阁”。中国古典诗学积淀千年的审美智慧,如“意境说”“比兴传统”“情景交融”等,并非僵化的历史遗产,而是可被当代诗人激活的文化基因。所谓“传统诗学精神的当代转译”,正是要在现代汉语的语境下,为古典诗学的核心命题注入现代经验,让汉诗的诗境既有文化纵深,又具时代质感。

古典诗学中的“意境”,强调“意与境偕”“虚实相生”,这一核心精神在当代汉诗中仍具强大生命力。王维笔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意境,以极简的物象勾勒出空灵的精神空间,这种“以实写虚”的创作手法,在当代诗人笔下有了新的演绎。例如,张枣在《镜中》写“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将抽象的“后悔”情绪与具象的“梅花飘落”并置,没有直接铺陈情感,却以“梅花落”这一虚实交织的意象,营造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意境——此处的“梅花”不再是古典诗词中单纯的物象符号,而是承载着现代个体精神困境的情感载体,既延续了古典意境“虚实相生”的精髓,又贴合了现代人对隐秘情绪的感知方式。

“比兴”作为中国诗歌的传统表现手法,在当代汉诗中实现了从“托物言志”到“隐喻建构”的拓展。《诗经》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以雎鸠起兴,关联男女情爱,其核心是“物象与情志的自然勾连”;而当代诗人的比兴实践,更注重物象与现代经验的深层隐喻关系。海子写“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房子”不再是单纯的居住空间,而是对理想生活形态的隐喻,“大海”与“春暖花开”也超越了自然景观的范畴,成为人类对自由、温暖与希望的普遍向往的具象化表达。这种隐喻建构,既继承了比兴手法“以物喻情”的本质,又突破了传统比兴的题材局限,将现代社会中个体的精神诉求融入物象之中,让诗境的内涵更具现代性厚度。

古典诗学中“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也为当代汉诗的诗境开拓提供了精神资源。传统诗人将个体生命置于自然时序的流转中,在“春去秋来”“花开花落”中感悟生命的节奏;当代诗人则在工业文明与自然生态的冲突中,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赋予“天人合一”新的时代内涵。比如,于坚的《滇池》系列诗歌,以冷峻的笔触记录滇池的生态变迁,从“清澈的湖水”到“污染的水体”再到“治理中的复苏”,诗人将个体的观察与对生态、文明的思考融入自然景观的书写中,不再是传统诗歌中对自然的抒情式赞美,而是以一种理性与感性交织的视角,在人与自然的张力中营造诗境——这种诗境既包含对自然的敬畏,也蕴含对现代文明的反思,让“天人合一”的传统精神在当代语境下有了更复杂、更深刻的表达。

五、跨媒介语境下的诗性突围:美意传播与诗境延伸

进入数字时代,当代汉诗的创作与传播不再局限于文字文本,而是逐渐融入跨媒介的文化场域——诗歌与绘画、音乐、影像、新媒体的碰撞与融合,不仅为汉诗美意的传播开辟了新路径,更拓展了诗境的呈现维度,成为汉诗突破“小众化”困境、实现诗性突围的重要方向。

诗歌与视觉艺术的融合,让诗境从“文字想象”走向“视觉具象”与“想象延伸”的双重空间。诗人与画家的跨界合作并非简单的“诗配画”或“画配诗”,而是两种艺术语言的互文与共生。例如,诗人西川与画家周春芽合作的《重生》系列,西川以“废墟”“种子”“光”为核心意象创作诗歌,文字中蕴含着对生命复苏的哲思;周春芽则以浓烈的色彩、扭曲的线条绘制画面,将诗歌中的抽象情感转化为视觉冲击。当读者同时面对诗歌文本与绘画作品时,诗歌的文字为绘画提供了精神内核,绘画的视觉语言则为诗歌的意象提供了具象参照,二者共同构建出一个更立体的诗境——读者既可以通过文字感受“种子在废墟中发芽”的隐喻力量,也可以通过画面直观“色彩与线条交织的生命张力”,诗境在文字与视觉的互动中得到延伸与深化。

诗歌与音乐的结合,让汉诗的韵律从“默读节奏”转化为“听觉律动”,强化了美意的感染力。现代诗与民谣、古典音乐、电子音乐的跨界创作,打破了诗歌“纸上读”的传统形态。比如,诗人万晓利将自己的诗歌谱写成民谣,《陀螺》中“在欲望的都市里/你就是个陀螺”,简单的文字搭配吉他的旋律,诗人略带沙哑的嗓音将“现代人如陀螺般被欲望驱动”的疲惫与无奈演绎得淋漓尽致——诗歌的韵律在音乐的节奏中被放大,文字中蕴含的情感通过听觉直接传递给受众,原本存在于文字中的诗境,因音乐的加入而增添了“听觉维度”,让读者在旋律的感染中更易沉浸于诗歌的情感氛围。

新媒体平台的传播则为汉诗美意的扩散提供了大众化渠道,让诗境触达更广泛的受众。在短视频平台上,诗人或诗歌爱好者以“诗歌朗诵+画面剪辑”的形式呈现作品:有人将余秀华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与乡村的田野、道路画面结合,以画面的质感呼应诗歌中“底层生命的热烈与倔强”;有人将北岛的《一切》与城市的剪影、人群的流动剪辑在一起,用影像的碎片化呈现诗歌中对“荒诞现实”的批判。这种传播方式虽然简化了诗歌的文本细读,但以“视觉+听觉+文字”的复合形式,降低了受众接触诗歌的门槛,让更多人在短时间内感受到诗歌的美意。更重要的是,新媒体平台的互动性让诗境具备了“参与式建构”的可能——读者在评论区分享自己对诗歌的理解,甚至以诗歌为蓝本进行二次创作,让原本属于诗人个体的诗境,延伸为具有公共性的精神空间。

六、地域文化基因的诗性激活:美意的在地性与诗境的独特性

当代汉诗的美意与诗境,既需要对人类普遍精神的观照,也需要对地域文化基因的挖掘。中国幅员辽阔,不同地域的自然景观、民俗风情、历史积淀孕育出独特的文化气质,这些地域文化基因如同深埋的“诗性种子”,一旦被诗人激活,便能为汉诗的创作注入鲜活的在地性,让诗境呈现出差异化的独特质感,避免陷入“千诗一面”的同质化困境。

北方地域的粗犷与厚重,在诗人的笔下转化为诗境中的“雄浑与苍凉”。诗人昌耀长期生活在青海高原,西部荒原的戈壁、雪山、草原成为他诗歌的核心意象。在《峨日朵雪峰之侧》中,他写“这是我此刻仅能征服的高度了/我小心地探出前额,惊异于薄壁那边/朝向峨日朵之雪彷徨许久的太阳/正决然跃入一片引力无穷的/山海”,高原的险峻、太阳的雄浑与诗人的渺小形成强烈对比,诗境中既包含对自然伟力的敬畏,也蕴含着生命在极端环境中挣扎的坚韧——这种诗境的“苍凉感”与“雄浑感”,正是西部地域文化基因的诗性表达,若脱离了青海高原的地域特质,便难以产生如此强烈的精神冲击力。

江南地域的温婉与灵动,则孕育出诗境中的“清新与婉约”。诗人郑愁予的《错误》以“江南”为背景,“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诗中的“江南”“莲花”“柳絮”“小城”等意象,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气质,诗人以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一个女子等待的场景,诗境清新而略带惆怅,如同江南的烟雨,朦胧而动人。这种诗境的营造,离不开江南地域文化中“含蓄、灵动”的基因,是诗人对江南生活气息与文化气质的精准捕捉。

少数民族地域的独特文化,更为当代汉诗的诗境增添了异域风情与文化多样性。诗人吉狄马加(彝族)的诗歌,将彝族的历史传说、民俗仪式、自然崇拜融入创作中。在《火塘》中,他写“火塘,是我们家族的眼睛/在那些寒冷的夜晚,它注视着我们/就像祖先的灵魂,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火塘”作为彝族文化中的核心符号,承载着家族的记忆、祖先的信仰与民族的精神,诗人通过对“火塘”的书写,营造出一种充满彝族文化特质的诗境——既包含对民族文化的眷恋,也蕴含对生命、祖先与自然关系的思考。这种诗境因独特的少数民族地域文化基因而具有不可复制性,丰富了当代汉诗的诗境谱系。

七、技术时代的诗性守护:在工具理性中留存精神诗意

当人工智能、算法推荐、虚拟体验成为技术时代的日常,当代汉诗既面临着“工具理性挤压诗性空间”的挑战,也迎来了“以诗意对抗异化”的创作契机。技术的发展让人类的生活更高效、更便捷,却也容易让个体陷入“数据牢笼”——情感被简化为量化的指标,体验被切割为碎片化的信息,精神世界的诗意在快节奏的技术逻辑中逐渐稀薄。当代汉诗的美意与诗境提升,正需要在这样的语境下,承担起“诗性守护”的使命,以文字的温度对抗技术的冰冷,以精神的深度消解工具理性的肤浅。

技术时代的诗性,首先体现在对“真实生命体验”的坚守。算法可以生成符合韵律的文字组合,却无法复制诗人对生命的真切感知——那些源于疼痛、喜悦、迷茫、沉思的个体经验,才是诗歌美意的核心来源。诗人欧阳江河在《关于技术的诗学笔记》中写道:“机器能写出‘月亮’,却写不出月亮照在皮肤上的凉,写不出看到月亮时突然想起的某个人的侧脸。”这正是诗歌与技术生成文本的本质区别。例如,诗人翟永明的《人工智能时代的爱情》,没有回避技术对情感的影响,而是以“屏幕里的吻没有温度”“算法匹配的心动像设定好的程序”等诗句,直面技术时代爱情的异化,却又在结尾写下“我仍在等待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吹乱屏幕上的代码,吹亮你眼里未被编程的光”,在对技术的反思中,坚守着人类情感中最本真、最不可复制的诗意——这种诗意,源于对真实情感的珍视,也让诗歌在技术时代拥有了对抗异化的精神力量。

其次,技术时代的诗境开拓,在于对“技术元素”的诗性转化。当代诗人不必刻意回避技术符号,而是可以将其纳入诗歌的意象体系,赋予其精神内涵,让技术元素成为折射时代精神的镜子。诗人陈先发在《芯片颂》中,没有将“芯片”仅仅视为冰冷的技术产品,而是以“硅基的心脏里,藏着人类的贪婪与智慧”“它计算着星辰的轨迹,却算不出一个人突然的泪流”等诗句,将芯片与人类的精神世界相勾连,营造出一种“技术与人性交织”的诗境——在这个诗境中,芯片既是技术进步的象征,也是人类精神困境的隐喻,诗人通过对技术元素的诗性解读,让诗歌既贴合时代的技术语境,又保持着对人类精神世界的深刻观照。

此外,技术时代的诗歌传播,也需要在“技术工具”与“诗性本质”之间找到平衡。新媒体平台的算法推荐可以让诗歌触达更多受众,但过度依赖算法逻辑,容易让诗歌陷入“流量至上”的误区——为了迎合算法偏好,诗人可能刻意简化文本、堆砌热门意象,牺牲诗歌的精神深度。真正的诗性守护,是利用技术工具拓展传播边界,却不被其裹挟。例如,一些诗人在短视频平台发布诗歌朗诵时,不追求画面的炫技或标题的博眼球,而是以“文字+安静的自然画面+沉稳的朗诵”形式,让诗歌的文字本身成为核心,技术只是传递诗性的载体,而非消解诗性的工具。这种传播方式,既借助了技术的便利性,又守护了诗歌的精神本质,让技术时代的诗歌传播始终锚定在“美意传递”与“精神共鸣”的核心上。

八、青年诗人的创作生态:美意与诗境的代际传承与创新

当代汉诗的美意与诗境提升,离不开青年诗人的参与——他们既是传统诗学精神的“继承者”,也是时代精神的“表达者”,其创作生态直接影响着汉诗未来的发展方向。青年诗人成长于全球化、数字化的时代语境,拥有更开阔的视野、更敏锐的时代感知力,却也面临着“创作同质化”“精神坐标模糊”等困境。构建健康的青年诗人创作生态,让他们在传承中创新,在探索中找到自己的诗性方向,是当代汉诗持续发展的关键。

青年诗人的诗性传承,体现在对汉语言诗性特质的理解与坚守。尽管他们的创作语言更贴近现代口语,题材更聚焦于都市生活、青年焦虑、网络体验等现代议题,但汉语言的“意象传统”“韵律美感”“含蓄表达”等诗性特质,仍是他们创作的重要根基。例如,青年诗人王计兵的《赶时间的人》,以快递员的日常为创作题材,“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他们管它叫螺丝/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我咽下奔波,咽下流离失所/咽下人行天桥,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诗句以口语化的表达呈现底层劳动者的生存状态,却巧妙地将“螺丝”比作“铁做的月亮”,以“咽下”这一动作串联起生活的苦难,既继承了汉语言“以物喻情”的比兴传统,又以现代题材赋予其新的生命力——这种传承不是对古典诗歌的简单模仿,而是对汉语言诗性本质的深刻把握,让传统在现代题材中焕发新的美意。

青年诗人的诗境创新,则在于对“青年精神困境”的精准捕捉与深刻表达。他们身处社会快速变革的时代,面临着就业压力、身份焦虑、情感疏离等独特的精神困境,这些困境成为他们诗歌创作的重要灵感来源,也让他们的诗境呈现出与前代诗人不同的时代特质。例如,青年诗人王韵华的《出租屋的窗》,写“窗玻璃上的雨痕,像极了我修改了十遍的简历/窗外的霓虹,是别人的城市,我只是路过的光/在这四四方方的框里,我把梦想折成纸飞机,却不敢让它飞出窗外”,以“出租屋的窗”为核心意象,将青年在城市中的迷茫、不安与对未来的胆怯精准地融入诗境中——这种诗境没有宏大的叙事,却以细腻的个体体验,折射出当代青年群体的共同精神状态,让诗歌成为青年群体的“精神出口”,也让当代汉诗的诗境拓展到“青年精神世界”这一全新领域。

构建健康的青年诗人创作生态,还需要打破“圈子化”的创作壁垒,鼓励多元探索。当前部分青年诗人的创作陷入“圈子化”困境——局限于小众的诗歌圈子,刻意追求“先锋性”“晦涩性”,忽视诗歌与大众的情感连接,导致作品脱离生活、缺乏温度。健康的创作生态,应当鼓励青年诗人走出“象牙塔”,深入生活、关注现实,在多元的创作尝试中找到自己的风格。例如,一些青年诗人尝试将“Z世代”的网络用语、流行文化符号融入诗歌,却不流于低俗;一些青年诗人聚焦于乡村振兴、环境保护等时代议题,以诗歌传递青年的社会责任与担当——这些探索让青年诗人的创作既保持着青春的锐气,又拥有了生活的厚度,为当代汉诗的美意与诗境提升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二]

技术时代青年诗人创作案例与地域文化诗性表达深度解析

一、技术时代青年诗人创作案例:从“工具观照”到“精神突围”

技术时代的青年诗人,以其独特的成长语境,将“技术体验”转化为诗歌创作的鲜活素材,既不盲目追捧技术,也不刻意回避技术,而是在对技术的观照中完成精神突围,为当代汉诗的美意注入了鲜明的时代质感。以下三位青年诗人的创作案例,分别从“技术异化的反思”“技术符号的诗性转化”“技术时代的情感坚守”三个维度,展现了技术语境下青年诗歌创作的多元探索。

1. 王计兵《赶时间的人》:技术流水线里的生命痛感

青年诗人王计兵的创作底色,源于他作为快递员、外卖员的真实生活体验——这是技术时代典型的“平台劳动者”生存图景。在其诗集同名作《赶时间的人》中,他以“流水线上的螺丝”为核心意象,串联起技术逻辑对个体生命的规训:“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他们管它叫螺丝/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我咽下奔波,咽下流离失所/咽下人行天桥,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

此处的“螺丝”既是快递车、外卖箱上的零件,更是技术流水线对人的隐喻——在算法精准计算的配送时间里,个体如同标准化的螺丝,被嵌入平台经济的运转体系中,失去了自主的节奏。王计兵没有用激烈的批判语言,而是以“咽下”这一极具痛感的动作,将技术异化带来的生存压力具象化:“咽下工业废水”是对环境与身体的双重伤害,“咽下失业的订单”是对生存不确定性的无力承受,“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则是对被技术磨损的生命状态的精准概括。

但这首诗的美意,并非停留在“痛感书写”层面,而是在结尾处完成了精神的突围:“我最后咽下一枚月亮,月亮在我胃里发光/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把自己吐出来/像吐出一枚新生的太阳”。“月亮”从开篇“铁做的”冷硬符号,转化为“在胃里发光”的精神光源——即便被技术逻辑裹挟,个体生命中仍保有未被磨损的诗意与希望。这种从“痛感”到“希望”的转折,让诗歌的诗境超越了个人化的抱怨,成为技术时代底层劳动者精神状态的缩影,既具现实的重量,又有诗性的温度。

2. 陈粒《虚拟的海》:赛博空间里的意象重构

作为兼具诗人与歌手身份的青年创作者,陈粒的诗歌创作常融入“虚拟空间”的体验,其作品《虚拟的海》将技术时代的“赛博符号”转化为诗性意象,构建出一个虚实交织的现代诗境。诗中写道:“我在屏幕里种海,像素是浪的骨头/光标划过的地方,长出透明的珊瑚/有人在评论区撒网,捞起一串破碎的头像/我们都是海底的鱼,却没有见过真正的潮汐”。

“屏幕”“像素”“光标”“评论区”“头像”——这些赛博空间的典型符号,在陈粒的笔下被赋予了自然意象的质感:“像素是浪的骨头”以“骨头”的坚硬感,打破了像素的虚拟性,让“屏幕里的海”有了可触摸的肌理;“透明的珊瑚”既贴合光标划过屏幕的视觉效果,又以“珊瑚”的生命感,为冰冷的虚拟空间注入了诗意;“评论区撒网”“捞起破碎的头像”则以隐喻的方式,写出了赛博空间中人与人的连接状态——看似热闹的互动,实则是碎片化、无深度的交流,如同“海底的鱼”虽身处“海”中,却从未真正感受过自然潮汐的律动。

这首诗的诗境魅力,在于它没有将“虚拟空间”与“真实生活”对立,而是通过意象的重构,揭示了技术时代人类的精神困境:我们在虚拟空间中构建“海”,却失去了对真实自然的感知;我们在评论区频繁互动,却难以建立真正的情感连接。这种对赛博空间的诗性解读,既贴合青年群体的日常体验,又以独特的意象组合,让诗歌的美意跳出了“口语化”的浅层表达,具备了一定的哲思深度。

3. 李倦容《算法里的春》:技术缝隙里的诗意坚守

青年诗人李倦容的《算法里的春》,则聚焦于技术时代的“情感异化”,却在对异化的书写中,坚守着传统诗意的内核。诗中描绘了算法主导的生活场景:“算法给我推春天的广告,樱花味的牙膏/桃花味的香水,却没推给我一棵真正的桃树/我在手机里刷到一万张春天的照片/却没闻到过一次,风吹过花蕊的香”。

“算法推荐”是技术时代的日常,李倦容以“樱花味牙膏”“桃花味香水”这些被商业驯化的“春之符号”,与“真正的桃树”“风吹花蕊的香”形成鲜明对比——算法可以量化人们对“春天”的需求,却无法传递春天最本真的诗意。这种对比中,暗含着对技术异化情感的反思:当我们的审美被算法定义,当我们的体验被屏幕切割,我们便失去了与自然、与真实生活的直接连接。

但诗歌的结尾,却转向了对诗意的坚守:“今晚我关掉手机,走到楼下的老巷/墙角的草芽顶破了砖缝,月光落在上面/像撒了一把碎银——原来春天不用推荐/它就长在,算法算不到的地方”。“关掉手机”是对技术逻辑的主动逃离,“老巷”“草芽”“月光”则是传统诗意意象的回归。李倦容没有否定技术的价值,而是在技术的缝隙中,重新发现了日常生活中的诗意——这种“在异化中坚守诗意”的书写,既体现了青年诗人对时代的敏感感知,又延续了汉语言诗歌“关注日常、回归本真”的传统,让技术时代的诗歌美意,有了扎根生活的坚实基础。

二、地域文化诗性表达的具体写法:以福建福州罗源地域文化为例

地域文化的诗性表达,并非简单堆砌地域符号,而是要深入地域文化的精神内核,将自然景观、民俗风情、历史记忆转化为具有情感温度与精神深度的诗歌意象。以福建福州罗源地域文化为例,可从“自然景观的精神赋形”“民俗符号的情感注入”“历史记忆的当代激活”三个层面,实现地域文化与诗歌美意、诗境的深度融合。

1. 自然景观的精神赋形:从“景物描写”到“生命隐喻”

罗源的自然景观兼具山海之韵——北部的鹫峰山脉绵延,南部的罗源湾碧波万顷,溪涧纵横、古榕参天,这些自然景观不是诗歌中的“背景板”,而是可以承载地域精神的“生命符号”。在创作中,需避免对景观的客观描述,而是将地域居民的生活体验、精神特质融入景观书写,实现“景物”与“精神”的共生。

例如,写罗源湾的渔船,可跳出“渔船在海上航行”的浅层描写,结合渔民“靠海吃海”的生存智慧与对海洋的敬畏之心,赋予渔船精神内涵:

“罗源湾的渔船,是海的肋骨/木质的骨架里,藏着几代人的风浪/渔网收起时,裹着咸涩的月光/也裹着渔民对海的,又爱又怕的谎”。

此处的“渔船”不再是单纯的交通工具,而是“海的肋骨”——它与海洋既是共生关系,又承载着人类与自然博弈的痕迹;“对海的又爱又怕的谎”则精准捕捉了渔民的复杂情感:海是生存的依靠,却也潜藏着未知的危险,这种情感让“渔船”“渔网”“月光”等意象有了地域生活的温度,诗境也从“海景描写”延伸到“地域生命状态的观照”。

再如,写罗源古街的老榕树,可结合榕树“扎根乡土、枝繁叶茂”的形态,关联地域居民的“坚守与传承”精神:

“凤山古城的老榕,把根扎进青石板的缝隙/像祖辈的脚印,深嵌在乡土里/枝桠伸展开,遮住半条老街/蝉鸣里,藏着几辈人的家常”。“

根扎进青石板”既符合榕树的生长特性,又隐喻着祖辈对乡土的坚守;“遮住半条老街”“藏着几辈人的家常”则将榕树与古城的生活场景、历史记忆连接,让“老榕”成为地域文化传承的符号,诗歌的美意也从“榕树的形态美”转化为“乡土精神的厚重美”。

2. 民俗符号的情感注入:从“仪式记录”到“精神共鸣”

罗源地域的民俗文化丰富,如陈靖姑信仰相关的“迎神赛会”、端午的“龙舟竞渡”、传统的“畲族歌谣”等,这些民俗符号是地域文化的活态载体。在诗歌创作中,不能仅记录民俗仪式的流程,而要挖掘仪式背后的情感内核,让民俗符号成为连接个体情感与地域精神的纽带。

以陈靖姑信仰中的“临水祈福”仪式为例,可聚焦仪式中的“香烛”“祈愿文”“老妪的祷告”等细节,注入对“信仰与生活”的思考:

“临水宫的香烛,燃着千年的火/老妪把祈愿文折成纸船,放进溪里/纸船载着孙儿的平安,载着稻子的收成/溪水潺潺,像陈靖姑的裙摆,拂过每一个朴素的愿望”。

“香烛”的“千年之火”,既体现了信仰的传承,又暗含着地域文化的延续;“老妪的祈愿”没有宏大的诉求,只有“孙儿平安”“稻子收成”的朴素愿望——这种将“信仰仪式”与“日常生计”结合的写法,让陈靖姑信仰跳出了“宗教符号”的局限,成为地域居民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精神寄托,诗歌的诗境也因这种“朴素的信仰”而变得温暖动人。

再如,写罗源畲族的“歌谣对唱”,可避开对歌词内容的简单引用,而是捕捉“对唱”时的情感氛围,关联畲族人民的“生活态度”:

“畲族姑娘的歌声,像山涧的泉水/绕过青石,漫过竹篱笆/唱的是采茶时的累,是情郎的信/也是山风吹不散的,日子里的甜/歌声落在茶树上,茶叶便有了蜜的香”。

“泉水”的意象既贴合畲族聚居地多山涧的地理特征,又写出了歌谣的清澈与灵动;“唱的是采茶时的累,是情郎的信”,将歌谣与畲族人民的劳动、爱情结合,让“歌谣”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歌声落在茶树上,茶叶便有了蜜的香”则以浪漫的想象,将“歌声”与“生活之甜”关联,让诗歌的美意源于民俗,又超越了民俗的表层形式,引发读者对“生活与诗意”的普遍共鸣。

3. 历史记忆的当代激活:从“史实罗列”到“精神对话”

罗源的历史记忆中,既有“河洋古镇的商道遗迹”“古桥的千年沧桑”,也有“近代海防的烽火岁月”,这些历史痕迹不是尘封的往事,而是可以与当代对话的精神资源。在诗歌创作中,需打破“历史与当下”的时空壁垒,让历史记忆在当代语境中焕发生机,为诗歌的诗境增添文化纵深。

例如,写罗源的“古桥”(如起步镇的古桥,河洋古镇岭兜村转水桥等),可通过“当代行人”与“历史痕迹”的互动,实现古今对话:

“起步镇的古桥,桥面的石板磨出了包浆/像老人的手掌,布满岁月的纹路/放学的孩子踩着石板跑,脚步声惊动了/桥洞里的月光——那月光,和百年前/挑着货担的商人看到的,是同一轮”。“

石板磨出包浆”“像老人的手掌”,以触觉化的描写写出古桥的历史厚重;“放学孩子的脚步声”与“百年前商人的货担”,通过“月光”这一意象连接,打破了时空界限——古桥不再是孤立的历史遗迹,而是承载着地域生活变迁的“时空纽带”,既见证了过去的商道繁华,也参与着当下的日常烟火。这种写法让历史记忆与当代生活自然交融,诗歌的诗境也因“古今对话”而变得开阔、深沉。

再如,写罗源“近代海防遗址”(如鉴江镇的海防炮台),可结合当代的“和平生活”,挖掘历史记忆中的“精神力量”:

“鉴江的炮台,锈迹爬满炮身/像老兵的勋章,藏着烽火岁月的冷/如今,炮口对着的海面,渔船往来/渔网收起时,阳光落在渔网上/像当年战士们,未凉的热血”。“

锈迹”是历史的痕迹,“老兵的勋章”则赋予炮台精神内涵——它不再是冰冷的军事设施,而是保卫家园的“英雄符号”;“如今的渔船”与“当年的烽火”形成对比,“未凉的热血”则将历史中的爱国精神与当代的和平生活连接,让历史记忆成为当代人珍惜和平、守护家园的精神动力。这种对历史记忆的当代激活,让诗歌既具文化底蕴,又有现实意义,诗境的深度与广度也随之提升。

结语:在传统与现代的张力中探寻诗的方向

当代中国汉诗创作美意与诗境的提升,是一个在传统与现代、自我与普遍、自由与规律的多重张力中不断探索的过程。从语言世界的物我同一到诗人主体的受众面塑造,再到象节韵律的独特规律开掘,每一个维度的深耕都是对“诗在何方”这一命题的回应。

诗歌的美意源于对语言的生命性还原,源于诗人“自我”的真诚与深度,源于韵律对情感的精准承载;而诗境的提升,则需要在这些基础上,实现对人类精神世界的深刻观照与超越。当代诗人应当以敬畏之心对待汉语言的传统,以开放之态拥抱现代性的挑战,在个体生命体验与人类普遍情感的交汇处,在自由创作与规律建构的平衡中,探寻属于这个时代的诗歌方向。唯有如此,当代汉诗才能在美意的淬炼与诗境的开拓中,真正成为时代精神的火炬,照亮人类前行的道路。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