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又是一年年关到了,贾珍正在大厅上给同宗族子弟分年货,有人道:“北府水王爷送字联荷包来了。”贾珍听说,连忙催儿子贾蓉出去接待,“只说我不在家。”
王爷身份高高在上,为何贾珍避而不见?
1.首先贾珍能肯定送礼物的是王爷的随从,而非王爷本人。不见王爷随从不代表不敬王爷,儿子贾蓉也可以代替。
北静王爷与贾府世代交好,贾府对王爷一向敬重,第十四回秦可卿出殡可见一斑。北静王搭棚路祭,有人报告给贾珍,贾珍急命前面驻紥,同贾赦贾政三人连忙迎来,以国礼相见。贾珍道:“犬妇之丧,累蒙郡驾下临,荫生辈何以克当。”水溶(北静王)笑道:“世交之谊,何出此言。”遂回头命长府官主祭奠。贾赦等一旁还礼毕,复身又来谢恩。
北静王爷“念当日彼此祖父相与之情,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视,因此不以王位自居。”北静王爷年未弱冠,性情谦和,礼贤下士,特别与宝玉深交。
在秦可卿丧事上,宝玉与心心念念的北静王初次会面,北静王夸宝玉“龙驹凤雏”,“雏凤清于老凤声”,意思是相较于贾政,宝玉将来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且告诫贾府家人不可太过溺爱宝玉,令其好生读书,邀请宝玉“不妨常到寒第”,多有名士高人颇聚。宝玉能常去谈会,则学问可以逐日进步。
一个兢兢业业的王爷竟然与不事仕途经济好玩乐的公子哥惺惺相惜,也是难得的缘分。他送宝玉珍贵的鹡鸰香串和蓑衣斗笠木屐,宝玉时不时去王府拜访。逃到荒郊野外祭拜死去的金钏,宝玉所找的借口也是“北静王的一个爱妾昨日没了,给他道恼去,所以多等了一会子。”
在第五十八回宫中老太妃驾薨,贾家去朝中祭拜所住的地方,“一个大官的家庙,乃比丘尼焚修,房舍极多极净。东西二院,荣府便赁了东院,北静王府便赁了西院。”北静太妃与贾母同出同入,彼此照应。
这些都表明贾府与北静王爷关系的非同一般,贾珍不至于厌烦王爷,并且贾家历来是一个懂礼仪规矩的资深贵族,家里的尊重长辈,像第五十四回的元宵夜宴,贾珍贾琏屈膝跪着,贾珍先捧杯贾琏后捧壶,给薛姨妈贾母敬酒,“贾环等弟兄一溜儿跪下”,于是除邢王二夫人,满席都离了席,俱垂手旁侍。
贾赦病中闻宝玉带来贾母的问候,也是挣扎着站起来向母亲请安。贾府的饭桌上,小辈媳妇皆是虚位,先必定服侍好长辈和弟妹小姑子吃完饭,李纨和王熙凤才能进餐,所以刘姥姥赞叹道:“别的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行事,怪道说‘礼出大家’。”
对待外人,贾家同样崇尚礼仪规范,体现出大家的风尚,贾珍也不例外。
2.又之所以催儿子贾蓉招待,是因为当时贾珍事忙心情也不好。
北静王府来人时,贾珍正经历田庄头乌进孝送租子献贡物。没收到五千两银子来,贾珍相当不痛快,而乌进孝说,今年雨水太多下冰雹,收成不好打饥荒呢!贾珍道:“贾府这一二年倒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
给同族无进益(没有收入)的子弟分年货时,贾珍骂管家庙的贾芹贪污和尚道士们的银子,聚匪赌博养老婆小子,还要跑来蹭年货。
安排祭祀年关事多,加之上面两件事的不愉快,搅得贾珍没心情会见北静王府的来人。
3.贾珍厌烦打发来人的赏钱。
同样五十三回,贾蓉在光禄寺库领回皇宫春祭的恩赏,告诉父亲:“光禄寺的官儿们都说问父亲好,多日不见,都着实想念。”贾珍回复:“他们哪里是想我。这又到了年下了,不是想我的东西,就是想我的戏酒了。”
这正像元春晋封贵妃娘娘后,宫中夏太监和周太监常常到贾府打秋风一样,不过是趁机捞取钱财而已。到第七十二回贾家经济捉襟见肘,贾琏与鸳鸯商量典当贾母私房物度难关,夏老爷又派人上门要钱来了,“夏爷爷因今儿偶见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两银子,打发我来问舅奶奶家里,有现成的银子暂借一二百,过一两日就送过来。”小太监说:“夏爷爷还说了,上两回还有一千二百两银子没送来,等今年年底下,自然一齐都送过来。”
不过都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戏,王熙凤也得应付,典当了自己的金项圈。贾琏说:“昨日周太监来,张口一千两。我略应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将来得罪人之处不少。”
自然,宁国府的贾珍碰到这样的事儿肯定也不少,所以厌烦来者不善,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4.贾珍不见来者,也是浮躁自负性格的使然,与北静王爷非同道中人。
贾珍接任贾府族长和承袭三等威烈将军,其实德不配位,打小没有良好家教的约束,父母皆不在身边,贾珍竟将宁国府翻了过来,骄奢淫逸狂妄自大,与儿媳妇秦可卿乱伦,猥亵姨妹子尤二姐尤三姐,国丧家丧期聚众赌博娈童。特别是在秦可卿的丧礼上,贾珍胆大妄为,竟然谮越规格启用义忠亲王的棺木,这一点足可见他的浮躁和自负。对待与自己处世风格完全迥异的北静王爷,贾珍心底深处是不屑的。北静王的勤勉努力,谦和沉稳阔朗,始终入不了贾珍的道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贾珍无意与北静王爷深交,自然在行为上会有所疏忽。然而,在一百零五回宁国府被抄家时,贾珍有两项罪证:引诱世家子弟赌博,和强占良民妻女为妾,凌逼致死,北静王爷适时出现为他们解了围。即便后来贾珍被发放海疆,也是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