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 。彼时,我太祖爷爷积累的田产房产等已被没收充公。家里的成分被定性为"工商业兼地主"。
我那从小穿长衫读私塾 ,家里有棉花、织布作坊 ,中药房,有管家有长工(常年雇佣的帮工)的爷爷,已经历过戴上纸糊的尖尖帽,作为地主分子被批斗 ,接受贫下中农教育改造的艰难岁月了。
作为这样家庭中的后代,我的父亲在学生时代已受到政治运动的影响。尽管他的学习成绩很好 ,据说他当年的成绩,是够上一所很好的大学 。但作为地主的后代 ,学习再好,政审不过关 ,也就卡死了你的大学之门。
所幸那时建设祖国繁荣富强要大兴土木,正需要大量的青年招工进城。我的父亲被一家建筑单位招工录用。他离家到了我们家乡的地级市。
然而在单位也是受着排挤,抑郁不得志 。尽管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被单位的同事戏称为博士(这是我后来接了他的班 ,到了他的工作单位才听他同时期的工友说的)他只能在电焊工的岗位上谋着自己的生计。
我不知道他与我生母是如何相识 、相恋、 走到一起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生下了我!只知道,我从出生几个月,就被送回了乡下的爷爷家 。
爷爷说 ,我会说的第一个字是"喝"
而不是妈或爸。因为求生的本能,我饿了时会张开小手 挥舞着对爷爷说 ,喝、喝,对一个小婴儿来说 ,她的饭食是流质,是要喝进去的 。
也许这就是天性的表达,请求大人投喂才能活下去 。爷爷说 ,除了水和包谷面糊糊 ,少量的奶粉,他还专门喂了一只羊,羊奶就是我最珍贵的食物了。
父亲在单位长年劳作,那时交通也不便利 ,根本不可能时时看望我,更不要说陪伴幼小的我,给予我父爱了 。只有过年放假时,他才会有时间回到农村老家,探望老父和我这个幼女。
从我记事起,我对父亲就是远远观望而不敢靠近的。记忆中他每年春节回到老家时,会带很多礼物 。留在我记忆中的 ,有各种平时吃不到的食材,比如带鱼、变蛋、糕点等,我记忆最深刻的有糖果、有鞭炮、花炮。
最快乐的时刻就是大年三十看露天电影开场前,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中 ,点燃花炮,看那绚丽的火花划破乡村的暗夜,映照天空 ,在小伙伴们的欢呼和乡亲们的惊叹声中,享受着虚荣心得到满足的快乐 。
在我记忆中,父亲始终是威严的。挺拔消瘦的中等身材,标准的国字脸上 ,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 ,看起来很精神 ,但很少有笑脸 。
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他都和我的爷爷,我的二爸(他弟弟),父子仨围着炭火,一边交谈,聊天守岁到很晚。常常我从梦中醒来时 ,还能听见他们的交谈声,睡眼迷茫中 ,看见堂屋火塘里透出的亮光,我翻个身继续沉沉的睡去 。
长大后,经历了人生风雨的我理解了他,在生活的重压与政治乌云的桎梏中, 他的抱负不能施展 ,才华得到压制,婚姻也不如人意 ,他怎么可能有快乐的笑脸?
也许,每年大年三十晚上,父子三人借着守岁的时间 ,畅所欲言的交流彼此的心声 ,是他最放松 最解压的时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