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三十一岁出入佛道,阳明修习道家相当有成就,据说达到了有“前识”的境界——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预知未来,但阳明认为这是对神识的运用,还不是他所追求的道教长生之法,又摒弃了,开始想要出家,不想再待在世俗之中。
但他又没有那么决绝。
出家是需要舍弃一切牵挂,当阳明想要出家时,他是在不断做减法的,舍掉名,舍掉利,舍掉家族的期望,但最终发现“唯祖母岑与龙山公在念”,祖母和父亲是舍不掉的。
阳明与祖母、父亲的感情都是非常深的,若要出世,就得舍弃祖母、父亲,阳明在此时悟到“此念生于孩提,此念可去,是断灭种姓也”,对祖母、父亲的牵挂是从出生时就有的,如果这都能忘掉,就不是人了,这个念就是“亲亲”,是对父母亲人无法割舍的亲近、爱恋。
既然这个念头忘不掉,那就不能出家了。
于是阳明后面就开始做加法了,他开始想怎么从这无法舍弃的“亲亲”一念去展开自己的生活方式。
他恢复了一些社会活动,第二年到西湖养病,复思用事。
“亲亲”一念不可断是孟子的思想。
“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人不需要学习就能做到的,是天赋的良能;
不需要思考就能知道的,是天赋的良知。
两三岁的孩童没有不知道亲爱父母的,等到他们长大,没有不知道尊敬兄长的,这就是孟子所讲的善端,即人内在的善良本性的呈露,既然认为人有此善端,就得按儒家从善端开始奠定的一套方式去生活,就得孝养父母。
什么是不孝?“家贫亲老,无以为养”,这是不孝、“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味迎合顺从(父母的错误言行),明知有错却不劝阻,导致父母陷入不道德的境地,这也是不孝。
从“亲亲”开始、从“孝”开始,就发出儒家的许多道理。
阳明“复思用事”,恢复社会活动,恰恰是从“亲亲”一念、从“孝”生发出来的。
西湖养病期间,阳明曾在虎跑寺中与一面壁苦行的僧人交谈,问到他的家事,僧人回答“有老母在”,阳明便问“起念否”,你想念你的老母亲吗?
僧人痛哭,第二天便还俗离去。
此时阳明在义理上、在行动的方式上,关注点和落脚点就是这“亲亲”一念。
正是这一念,断绝了其出家的念头,开始复思用事。
阳明“亲亲”一念,选择了归本儒学。
通过前面的分析来看,阳明所要追求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是一种体用一如的生活,也就是一种内在与外在统一的、道理和行动统一的生活,他追求的是内心和行动的一致性,不仅仅是追求内在的自由解脱,还要求这种自由必定落在日常生活当中。
有一种生活是阳明不能接受的,比如苏东坡的生活。
苏东坡经历乌台诗案,有士大夫的风骨,有儒家的入世的追求,但他内心是以佛教为安的。
苏东坡可以用佛教追求内心宁静,这不碍于他去做外在的士大夫,但这在阳明看来是矛盾的,用佛教追求内心宁静,将这逻辑走到极致,必然要出世,这种生活是断裂的。
但这是阳明的看法,苏东坡有何方式化解要看苏东坡的说法。
阳明不能接受“两张皮”的活法儿,无论是内心出世、行为入世,还是内心龌龊,表面道德仁义。
阳明在做官那几年正是活得太累的状态,因为面对种种矛盾,所以会累。
我们的生活状态也是如此,我们也曾像阳明一样想过出世,但在今天的世界之中又不得不入世,这恰恰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一种生活真正的样态。
而阳明最终选择了内心和行动一致的活法,这正是他活得和我们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地方。
阳明归本儒学并非简单回归传统,而是通过他的生命实践融合佛道智慧与儒家伦理,创造性地回应了时代困境。
他的人生路径,既保持了儒家的世俗关怀,又赋予其精神深度,为现代人提供了一种兼顾个体自由与社会责任的道德哲学。
在工具理性泛滥的时代,如何通过道德自觉重建人的完整性,这是阳明成学历程可以给予我们的启示。
而这也反映了杜维明先生本人对儒家“创造性转化”的期待:
儒学必须直面现代困境,而非退回封闭的经典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