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故土联系最紧密的,莫过于月季这个媒介。
我家后面住着一位老人,是我的曾祖父辈,他儿孙满堂,福寿双全。他家养过两种植物,对我来说印象非常深刻,一是枣树,一是月季。
那棵枣树,身材魁梧,树冠硕大,树下不耕种,地面遗落许多熟透的枣,种子发芽生出若干小枣树,数量多但无人清理。每到秋末,红枣成熟,纷纷往下掉,我陪小伙伴们去捡过,但我不喜欢吃。老爷子见到孩子们捡枣吃,他总是乐呵呵的,从不阻拦,恐吓,打枣后乐意分给邻居家小孩。那棵枣树下有我天真烂漫的童年,所以我难以忘记。
另外一个对我有较强吸引力的,就是那一株年龄很大的月季。它的树冠庞大,枝枝杈杈非常多,像倒置的蓬蓬裙。那时候我喜欢偷偷去采摘鲜花,捎带给同学,无事献殷勤。
据说,这株月季记载着一段传奇故事。老人年轻时和夫人一起亲手种下,这一株花见证了他们坚贞的爱情。
夕阳西下,老爷子对走在身旁的夫人呵护有加,有时搀扶,有时叮咛:“老太婆,小心脚下……”她轻盈一笑,仿佛世间美好都藏在她的嘴角。多么令人艳羡的身影!大地可以见证,他像英勇的武士,一年四季护祐着她。
窗台前面开满鲜花,他俩从这窗口往外望,像极了一个电影情节,好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相爱的两个人一起走过,和路人交流,看沿途风景,携手看世界,美好自然加倍。这些情景,我曾亲见,佩服他们多年如一日,风雨同舟,共同栽植月季,一起呵护爱情之花。
那时,我从未想过自己将来喜欢养花,愿为花农。其实,要养月季很简单。只要在春夏交替的时节,雨水特别多时,剪一些年轻力壮的枝杈,最好是当年长出的新枝,剪下来插到泥土里面,成活率比较高。后来知道,如果在泥土里面加两片阿司匹林,成活率可以增加10%。
老太太撇下老爷子,抢先驾鹤仙游。邻居们看到老爷子经常对着月季花自言自语,或许在怀念什么人,或许在追溯往事。老爷子即将离世时,枣树被晚辈们砍掉,那株月季花,他临终托孤,赠送给我家。
我念小学和初中时,那棵月季越长越大,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夜里,我时常出去透气,走到院中,月光如水,花香四溢,我终于知晓古人创造的那个“花前月下”的境界,也可以是一个人对着皓月和鲜花。
后来,我居住在城镇,因为住的是“鸽笼”,我选择了一个有露天阳台的地方居住。找到一些砖块,砌好一个花坛,用来培育月季,当它们长势较旺时,就移植到花盆里面,搬进室内继续养。我对各种颜色的月季都感兴趣,见到新鲜少见的品种,方便的时候,自己也愿意剪一根枝回来养一养。
当我置身于月季花海,面对着这个命名为“玫瑰园”的花坛,我总是会联想起那个老人,想起他当年的爱情故事,还会联想到故乡的土地。岁月流逝,主人公已经不在了,故事还活着。大地无言,厚德载物。
世间万物好像都是同一个道理,人们欣赏的是当前空间存在对应的情态,那个可视物记录的其实是时间流经和离开人们的方式。
作者:马张留
出处:《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