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这东西在现在社会已经逐渐被淘汰,不光是对年轻人,即便年龄稍长的老一辈,对信也已经有些模糊。
可李霞却收到了一封信,虽然信封早已陈旧,但依然平整,应该是放在某个地方精心保留的。
就在刚才,堂屋里病床上的婆婆奄奄一息,她却撵走了众人,只留下李霞单独说话。
婆婆从怀里颤颤巍巍掏出这封信递给李霞,只告诉她看完信一切就都清楚了。
婆婆还告诉她一些事情,听完之后李霞目瞪口呆,心里多年的疑惑总算解开,可压在心里的石头却越来越重。
事后,婆婆当着其他人的面,告诉丈夫侯存,自己死后,不允许李霞到床前哭灵。还说如果不按照自己说的做,自己将死不瞑目。
众人虽然不解,但死者为大,还是按照婆婆说得一一去做,侯存把李霞拉倒了一旁的卧室转身离去。
“娘啊.....”
半个小时后,丈夫最后一次大喊了一声“娘”,从此以后他彻底失去了母亲,而李霞也彻底失去了婆婆。
李霞紧咬嘴唇,眼泪冲破束缚,顺着眼角淌了出来,落在手里的信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压抑已久的李霞颤抖着抬起了头。
哭并不是因为她多么孝顺,相反,在她心里,她是恨婆婆的。李霞也是为自己哭,是为了30多年的委屈哭,为婆婆的狠心哭。
1986年,改革开放如火如荼,新的思想浪潮一波接一波,而自由恋爱就是其中最得年轻人追捧的那一波。
彼时的李霞刚刚二十岁出头,虽然读书不多,但接受新思想的速度一点都不比别人慢,她当然也是推崇自由恋爱,不光是推崇,她也是这么做的。
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父亲早年间因抢救公社财产葬身火海,一条命就换来了一袋粮食和一桶油,其他的他们娘俩谁都没见过。
母亲没什么本事,身体又有些残疾,只能靠着给人家洗衣服赚点零花钱补贴家用。
李霞长相出众,身材高挑,留着前卫的发型,穿着流行的牛仔裤和旅游鞋,这都是受她的男朋友影响所致。
男朋友许光阳是镇上医院的内科大夫,父母在市里体制内,算是有些小权利,因早年间被下放到这里,所以许光阳大学毕业后也选择来这里工作。
因与李霞的父亲有旧交,参加工作后许光阳的父亲就嘱托他多多帮助李霞娘俩,所以他每个月总会带点东西过去看看,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就熟络了。
李霞虽然和许光阳谈起了恋爱,但她身后还有一位追求者,侯存。他俩算是发小,虽然不在同一个村,不过中间只隔了一条河,而且两人小时候就一起光着屁股在河里游过泳。
侯存喜欢李霞大家都知道,李霞却对侯存没有任何感觉,可以说有些厌恶,她觉得侯存吊儿郎当靠不住。
对于侯存喜欢李霞这件事,侯存的妈妈肖桂兰一百个不愿意。她认为李霞也就长得片亮点,其他没有任何长处。相反,自己家开了个砖厂,手下十几号工人,儿子能看上李霞算是她的福分。
这边李霞和许光阳恋爱谈的起劲,那边的侯存却急得抓耳挠腮,想着如何才能拆散他们,把李霞从许光阳手里抢过来。
那天侯存肚子疼去医院看病,病没看成,倒是不知因为什么和许光阳打了起来,等到院领导过来,两人早已鼻青脸肿。
对于侯存来说,除了脸上的伤有些疼,并没有任何影响,但对“吃公粮”的许光阳来说可就不一样了。
因为这件事,许光阳不仅取消了预备党员的名额,还被院领导勒令停职反省,在承认错误之前不能上班。
事发后,李霞第一时间去找许光阳,但无论是医院还是宿舍都寻不到踪影,这才发现他彻底失踪了,甚至都没和自己说一声。
许光阳走了,关于他离开的原因却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在李霞家周伟的几个村。有的说许光阳靠关系去的镇医院,现在上面的人倒台了,所以干不下去了;有的说是他犯了错误,被医院开出了;更有甚者说是他乱搞男女关系,搞大了女人的肚子,连夜跑了。而这大肚子的女人,正是李霞。
谣言猛于虎,许光阳的事情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李霞则成了没人要的“破鞋”,连一向交好的小伙伴都慢慢远离了她,只有侯存屁颠屁颠地对她不离不弃。
两个月后,可能是被侯存的死缠烂打感动了,或者是感激他的不离不弃,又或者是为了赶紧阻止那些谣言再次发酵,李霞竟然和侯存定亲了。
谣言确实止住了,但并不是因为李霞定亲了,而是婆婆肖桂兰自打他们定亲后,只要听到有人在嚼舌根,不论是谁张口就骂,骂得要多难听就多难听,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她虽然极力反对这门亲事,但耐不住儿子侯存一根筋,无论被人怎么说,他就是要娶李霞。既然定了亲,就是自己的儿媳妇,是一家人,自己可以看不起,别人可不行。
农村有个不成文的习俗,男女定亲之后就相当于结婚了,女方必须搬到男方家里住,就像结过婚的小两口一样过日子。至于婚礼,以后找个黄道吉日再举行也来得及。
中秋节当天下午,婆婆心情不错,在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些猪肉和白菜回来包饺子。快要包完的时候,婆婆说家里没醋了,让李霞去买醋,李霞没多想,就去了。
买完醋,给完钱,就在李霞转身要走的时候,里屋出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正是失踪已久的许光阳。两人眼神交汇时尽是酸苦,李霞想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而许光阳想知道李霞为何这么快嫁人。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卖部,来到无人的巷子口,天色已黑,许光阳趁李霞不备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她,而李霞则如触电般拼命挣脱,嘴里还喊着:“许光阳,你冷静点,我已经定亲了。”
“为什么?短短几个月,难道你就这么狠心?”
许光阳得知李霞定亲的消息后确实非常伤心,但迷已成粥,总不能再去做第三者插足的事,所以慢慢放下了。但今天见到了李霞,他才发现一直没有放下,他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
“我狠心?你知道你的失踪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李霞也很委屈,说失踪就失踪,几个月没踪影,反过来说自己狠心。
就在两人互相埋怨的时候,一个人用手电筒照了过来,两人不由转头看向光源,并抬起手来挡住眼睛。
“我说许光阳,大晚上的耍流氓是吧,李霞已经和我儿子侯存定亲了,她是我的儿媳妇,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走,跟我去派出所说明白。”
说话是肖桂兰,李霞没想到婆婆会找到这里来。
“肖大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乱说,更不能诬赖好人。”
许光阳自知理亏,说话有些着急,
“是呀,妈......”李霞也赶忙解释,可被婆婆打断了。
“这里没你说话的分,一会再和你算账。”肖桂兰没有给李霞说话的机会,制止她后继续威胁许光阳。“诬赖好人?行,那咱们就去派出所,公安不会冤枉好人。”
说着,她拉起许光阳的胳膊就要走,这下可把许光阳急坏了,要是真到了派出所,事情还真说不清楚。
“妈,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李霞赶紧把婆婆的手拉开,转头对许光阳说:“许光阳,你走吧,以后我们就当不认识,快走。”
看到许光阳走后,李霞的心才算放了下来,但是如何面对婆婆却成了最大的难题,解释的话她肯定不会相信,不解释则会误会越深。就在李霞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婆婆肖桂兰却主动说话了。
“李霞,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儿子,但既然你已经和她定亲,就是我的儿媳妇,谁也改变不了。”肖桂兰很镇定,仿佛出现这样的事情她早就知道,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侯存,但我希望你以后安安稳稳做侯存的老婆,做我的儿媳妇,否则你自己看着办。”
李霞无奈,只好点头答应,并表示以后会对侯存好,会对公婆好。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家了,婆婆对今天的事的确只字未提。
自此之后,李霞仿佛换了一个人,心高气傲没了,穿着打扮不在乎了,甚至连以往的许多朋友都不联系了。对此,无论是婆家还是娘家,都说李霞董事了,自从订了亲心就收住了,总算是长大了,大家都很满意,都说她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不过,其中的原因只有李霞和婆婆两人知道。
很快,李霞怀孕了,这对侯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侯存甚至第一时间在门口放了一挂鞭庆祝。为此,婆婆拿着扫帚还追着侯存要打他,说他又不是生孩子结婚,怀个孕罢了放什么鞭,但侯存却傻呵呵地只知道笑。
在农村,定亲之后结婚之前怀孕的女人非常多,怀孕也意味着离婚期就不远了。侯家也不例外,开始着手准备婚期,找人算卦,找木匠做家具,找工匠装修房子,忙活了好一阵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婚房家具都置办好了,日子也算完了,就等着到日子结婚呢,可不好的事情有发生了。
公公侯胜利是砖厂的老板,一般都是忙活到七八点才回家,可那天他却回来的很早,一进家门就摔摔打打、气势汹汹。
“他爹,怎么了?”
婆婆正在做饭,见自己的男人老脸拉得像驴一样,赶紧上前问问。
“啪”,侯胜利猛地一拍桌子,身子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丢人呐,真是丢死人了,我侯胜利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这么丢人过。”
原来,侯胜利在砖厂听到有几个干活的妇女扯闲篇,说儿媳妇刚定亲没多少时日就怀孕了,保不齐那孩子不是侯存的,而是许光阳的。还有人说见过两人私下里约会,亲亲抱抱地不成样子。最要命的是,有人说侯存是喜当爹,侯胜利更是喜当爷。
这可把侯胜利给气死了,当即就把那几个妇女给开了。他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不成想当天下午满村子的人都传开了,说他们老侯家的媳妇怀了别人的种,自己还乐呵呵地蒙在鼓里呢。
肖桂兰听后也是破口大骂,说那些人真不是东西,什么话传到他们嘴里就变味了。
小两口听到嚷嚷就过来问问怎么回事,可婆婆见到李霞后指着鼻子骂她不要脸,甚至连侯存都一起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眼瞎,死活要娶一个不要脸的祸害。
可侯存却不相信那些话,还说他相信李霞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孩子是不是自己的比谁都清楚,让老两口不要相信那些谣言,要是知道谁说出去的,非撕烂她的嘴不可。
这时,李霞的母亲急匆匆地来到侯家,看样也是听说了这件事,才来问个明白。
“老嫂子,怎么办呀?”
“谁是你的老嫂子,事情都到这步田地了,还能怎么办?退婚!”
肖桂兰也是气过头了,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退婚?哎呀,不能退,不能退呀,我闺女都怀孕了,你现在要退婚,让她以后怎么活呀?”
母亲毕竟疼爱自己的孩子,听肖桂兰说要退婚,这可如何是好,当即表示不答应。
“是呀妈,李霞怀的是我的孩子,你不要听那些人嚼舌根子,这婚我不退。”
侯存听到退婚也是很着急,好不容易把李霞娶回家,哪能轻易就退婚,况且李霞也没什么错。
“你个没用的东西,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还替这个小骚货说话,真是咸菜上不了台面。我和你爹花这么多钱,可不是让你娶个这种货色回来的,以后还让我们怎么见人?”
肖桂兰气不打一处来,都这时候了儿子还替李霞说话。
“不能退,千万不能退,您看要不这样,这婚礼不举行了,只要领结婚证就行,您看怎么样?”
李霞的母亲实在没辙了,要是退了婚,女儿肚子的孩子可怎么办?打掉又不舍得,不打掉以后可怎么活呀。所以想到了这个注意,就算不举行婚礼,哪怕不给彩礼也行,总好过没人要。
就这样,李霞和侯存在婚礼当天并没有举行婚礼,而是到县城的民政局领了一张结婚证,从此才算真正成为了夫妻。
七个月后,李霞顺利产下一个女儿。当产婆告诉婆婆是女孩的时候,她只撂下一句话:真没用,连个小子都生不出来。没有关心李霞怎么样,甚至连孩子长啥样子都没去看一样,可见她是多么不待见这母女俩。
月子头几天还算顺利,因为自从她生完孩子,母亲就一刻不离地陪着身边,又是做饭又是洗衣。还有侯存也没去砖厂,专门在家陪她坐月子,让李霞第一次尝到了被爱的感觉。
好日子没持续几天,因为公公干活受了伤,远在柳州的客户向他们定了一批砖,量很大,需要负责人一同过去,一是验货,二是拿尾款。所以,这个艰巨而又辛苦的活就落到了侯存身上。
侯存告别了妻儿,带着车队马不停蹄地赶去柳州,临走交代肖桂兰好好照顾李霞母女,婆婆也满口应承。随后肖桂兰又以种种理由暗示亲家母赶紧回家,说这里有她这个婆婆在,不会有任何问题。就这样,丈夫和亲娘月子没几天离开了,李霞的噩梦也即将开始。
你试过月子里没有热汤吗?你试过月子里自己洗褯子吗?你试过月子里抱着孩子一抱就是一整夜吗?你的遭遇李霞都经历过,你没想到的李霞也经历过,所以不到半个月,她整个人瘦了一整圈,像是去地狱走了一遭。
半个月后,侯存兴高采烈地回家了,见到李霞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震惊与难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李霞变化如此之大,还有未出襁褓的女儿骨瘦如柴。
母女俩犟不过侯存,被他连夜送到了镇上医院里。经过仔细检查,母女俩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和贫血,需要住院调养。
检查过程虽然不长,但对于许光阳来说心如刀绞,他怎么也没想到李霞嫁给侯存竟然遭到了如此折磨,他恨自己,他更恨侯存。
之后,许光阳把侯存单独叫到了诊室,没有任何交流迎面就是两拳,打得侯存眼冒金星。可是侯存并没有怪罪许光阳,反而这一顿打打醒了侯存,这一切的错都来自父母。
侯存像是发了疯,回家之后见到东西就砸。这是侯胜利和肖桂兰两口子第一次见儿子如此生气,两人站在一旁谁都不敢言语,直到他砸得筋疲力尽。
“分家。”
侯存眼里布满了血丝,现在唯一的事情就是要和父母分家,这样的日子他不能让李霞在继续下去。
“你疯了,你媳妇现在那样和我们无关,我们每天都好吃好喝伺候,可她吃啥吐啥,好像我这个做婆婆的要害她一样,我们怎么办?”
肖桂兰还想便捷,但侯存不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态度依然坚决。
“分家。”
“你个逆子,分家就分家,我们去老屋,东西都给你。”父亲侯胜利见儿子如此态度,心里也凉了半截。“不过,砖厂你想都不要想。”
农村分家这事很常见,就是原本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孩子,成家之后单独成户过自己的日子,也就意味着不再依靠父母了,并不是分家之后就成了两家人,从此不再往来。
分家后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小两口不但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还要每个月给父母一些生活费或者粮食,这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因为侯胜利说过砖厂和侯存无关,所以他不再继续去砖厂上班,而是用仅有的积蓄买了一辆二手货车跑运输,日子过得还算说得过去,最起码李霞不必再看婆婆的脸色。
对于不再和婆婆住在同一屋檐下,李霞是感激侯存的,她觉得这么多年,侯存终于做了一件真爷们的事情。心情好了,身体恢复的就快,分家后母女俩身体都慢慢恢复健康,日子也过得顺心了许多。
侯存自打跑起了运输,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婆婆隔三差五地跑过来看看,说是虽然分家了,但还是一家人,过来看看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女。对于这个理由,李霞也不好说什么。
可是李霞发现,只要自己见到婆婆就有种不自在的感觉,要不是就是心里闷闷地,要不就是身体不自主的颤抖,甚至有时候还会口吃。还好婆婆每次待的时间不会太长,她也没放在心上。
自分家后,李霞有了自己的小天地,母亲来的次数也多了,每次都会带一些零食和玩具给外孙女,也会给李霞做些饭菜,祖孙三人脸上的笑容也多些许笑容。
母亲经常能碰到婆婆,碍于两家的关系,总是躲在一旁避免见面的尴尬,等婆婆走远后,她才提着东西进家门。可每次见婆婆从家里出来,脸上总是不高兴,见了邻居经常唉声叹气,也不多说话。母亲觉得肖桂兰对自己闺女不好,现在分家了,闺女不给她好脸色也正常,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时间久了,母亲有些看不下去了,就找李霞谈了一次。
“我说霞啊,我知道你婆婆不是个东西,以前对你不好,可现在你们都分家单过了,没必要再对她那个态度,旁人会说闲话的。”
“妈,你说什么呢?我对她什么态度了?”李霞也是满头雾水,“我每次见到她就害怕,回回都是笑脸相迎,我哪敢对她不好?”
“可是你婆婆每次从你这里出去,脸总是拉得老长,有时候还抹眼泪,遇到邻居也不多说,只会安生叹气,难道她....”
母亲听李霞这么一说,心里也觉得纳闷,明明自己闺女对她毕恭毕敬,她却好像受了多大委屈。
“哦,我明白了,她是想让别人都以为你是个恶媳妇,这个丧良心的东西。”
母亲好似明白了什么,但李霞还是一头雾水的看着她,随后她趴在李霞耳边嘟囔了几句,李霞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随后,李霞听从了母亲的话,只要婆婆过来,临走的时候她总会亲自送婆婆出门,还会大声喊“娘,您有空常来看看哈”,直到婆婆走远了她才回家。
果然,自从李霞这么做后,婆婆上门的次数也少了,即便真有什么事,也是在门口嚷嚷两句便罢,连门都不进去了。
分家后,侯存也成熟了不少,虽然和父母大吵了一架,甚至把整个家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爹娘。老话不是说嘛,儿子是属狗的,无论父母怎么打骂,转头就忘了,还会摇着尾巴往你身上蹭,侯存就是这样的人。
只要出远门回家,侯存总会给老婆孩子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玩具、衣服、零食等,李霞也感觉自己很幸福。当然,也不会少了公公婆婆的东西,对此李霞也不敢说什么。
都说天伦之乐,侯存不知道什么事天伦之乐,只知道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喝酒其乐融融是件幸福的事,所以一有机会他就带着李霞和女儿去爹娘家里吃饭,顺便和侯胜利喝两盅。
他们倒是幸福了,可苦了李霞了,每次吃饭掌勺的都是李霞,而每次掌勺婆婆都会在旁边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不是菜咸了就是汤淡了,总之想方设法在一边找茬。本来李霞见了婆婆就不自在,现在李霞恨她恨地牙痒痒。
终于,婆媳俩之间爆发了一次小小的战争,而结果是婆婆完胜。
那天全家人一起吃饭,李霞在灶台边忙活,婆婆嗑着瓜子过来指指点点,李霞赶紧特别累就没搭理它。
最后一盘红烧黄辣丁,那是侯胜利和侯存父子俩最爱吃的一道菜,做好了上菜的时候发现少了一条。原来婆婆每次都是准备六条鱼,但李霞在清洗的时候只有五条,她以为是婆婆少买了也没在意,可婆婆发现后却诬陷她偷吃了。
李霞气不过,加上身体特别累,所以就和婆婆发生了争执,你一句我一句谁都不让谁。她本来见到婆婆手就抖,两人呛呛起来后一不留神,那盘红烧黄辣丁从她手中滑落,摔得稀巴烂。
在院外喝酒的父子俩听到动静赶紧过去,却发现肖桂兰坐在地上拍着巴掌说李霞欺负她,而地上的黄辣丁已没有了样子,汤撒的到处都是。
侯存喝了点酒,见此情景不问青红皂白对李霞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埋怨,还要求李霞向婆婆道歉。
李霞受了委屈,身体非常乏,侯存对她这么一通埋怨,只觉得身体冷得瑟瑟发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婆婆也不甘示弱,李霞晕死后,她也一头拱在侯胜利的怀里晕了过去。
拖拉机以最大的能力在路上“飞奔”,幸亏去镇上的路刚修好不久,要是以前肯定会把上面的人给颠下来。
到了镇医院,接诊的是许光阳和他老婆郝明慧。郝明慧是院长的闺女,与许光阳前后脚进医院工作,现如今是副主任。
经过简单的检查发现了两件事,一是肖桂兰身体状态良好,有可能是装晕;二是李兰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但是身体很虚弱。
原本被当众戳穿是装晕,肖桂兰是不打算醒过来的,但听到李霞怀孕了,一骨碌爬了起来,这下不用别人猜也知道她确实是装晕。
“怀孕了好,我们侯家就要添大胖小子了,赶紧回家好好休息。”
这反常的举动让众人感觉很惊讶,同时又觉得说得有道理,只有李霞一人,坚决回娘家,侯存拗不过她,只好送她回去。
回了娘家母亲很高兴,但李霞却高兴不起来,想到侯存当众对她的态度觉得很失望,自己尽心尽力却换来一通埋怨,到底图什么?
期间侯存多次过来想要接她回去,可李霞就是不肯,每次都是尴尬地来讪讪地回。
最后一次来的人不是侯存,而是婆婆肖桂兰。
婆婆提着很多礼物,见到母亲后笑盈盈地嘘寒问暖,还说李霞在这里的几天辛苦母亲了,弄得母亲不好意思。
趁着母亲出去买东西的空,婆婆一改刚才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李霞,今天就跟我回去吧,老住在娘家算是怎么回事?搞不清的人还以为我们侯家欺负你了呢。”
“......”
见李霞不回话,婆婆板了板脸继续说。
“我儿子来请了你好几次了,每次回去都是唉声叹气,我这个做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今儿你就给我句准话,到底回还是不回?”
原本自己受了委屈,以为婆婆都来了,只要说句软和话就过去了,毕竟李霞也知道得过且过的道理,婆婆都亲自来了,也算给足面子了。可如今婆婆却说出这样的话,李霞气不过。
“不回。”
“好,那我就把你和许光阳那点破事抖落出去,你不怕丢人,我也不怕。”
婆婆见软的不行就像来硬的,你不给我面子,我也不给你面子。
“说就说把,我和许光阳原本就没事,不怕说。不过说完了我肯定会和侯存离婚,我看你怎么和他解释。”
李霞也毫不示弱。
“我旁人不说,只告诉许光阳的老婆郝明慧,你说到时候他俩会怎么样呢?”
李霞怎么也没想到婆婆会恶毒到如此地步,竟然用别人的婚姻来威胁自己,这可戳到了李霞的软肋,要是因为自己许光阳离了婚,自己岂不成了罪人?
短暂的吃惊后,李霞鉴定的目光慢慢暗点了,身体也慢慢软了下来。她想着,就这么着吧,最起码等到自己顺利生下儿子再说。
“被说了,我跟你回去。”
就这样,李霞告别了母亲,跟着婆婆回家了。可没想到,就她这一会去就被婆婆骑在了头上,这一骑就是30年。
30年后的2019年,女儿和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公公侯胜利早就走了,婆婆肖桂兰患上了脑溢血,虽然抢救过来了,可躺在床上不能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要不行了。
自从患病瘫痪在床,伺候的就只有李霞一人,不是她想伺候,是她觉得这是作为儿媳应该做的,况且还有侯存夹在中间,老娘瘫痪了没人照顾,别人会戳他脊梁骨的,只好再次委屈一下自己。
结婚这么久,虽然公婆对自己不尽人意,但侯存对自己的确很好,而且始终如一,从不在外面胡来,这也是她对侯存不离不弃的原因。
那天婆婆把孙子孙女、叔叔伯伯和侯存都支开,单独留下李霞一人,说是自己快不行了,想要和李霞说说心里话。
李霞很纳闷,婆婆和自己有什么心里话可说,难道向自己忏悔不成?怎么可能,自从进了家门,婆婆总是高高在上,眼里何曾有过她。
“霞啊,是不是特恨我?”
“......”
李霞很诧异,婆婆虽然说话非常慢,但每个字都很清楚,比前些日子一遍流口水一遍说话的时候清楚多了。
“恨就恨吧,其实你也应该恨我,因为我也恨你。”
一下午的功夫,婆婆断断续续将这30多年来的种种一一说与李霞听,并交给了她一封信,一封陈年依旧的信。听完婆婆的话后李霞有的只是震惊,对婆婆没有任何的怜悯。
随后婆婆更是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告诉侯存和其他人,自己死后不允许李霞到灵前哭,如果不遵从她的意思,自己将死不瞑目。
李霞忍着眼泪,冷笑着如疯了般被侯存拉到了卧室,随后只留下她一人。
李霞打开那封信,内容不算多,却仿佛是她的一辈子:
亲爱的李霞:
见字如面,三个月过去了,你还好吗?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自与侯存发生冲突后,我经历的太多太多,这里不再多说。
但请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一切安好,愿你也一切安好。
我只告诉你,我已将我们的事情告诉了父母,他们知道后很开心,还说想要见见你。
他们只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肯定不会知道长大的你这么漂亮,这也算是答应了我
和你的事情,我很开心。
如果顺利的话我很快就能回去,到时候我会安排你和我父母见面,相信他们一定会喜
欢你的。
许光阳
1986年9月15日
原来当年许光阳和侯存发生冲突,其实后果并不严重,但有人到县政府告了许光阳一状,说是他乱搞男女关系。这个罪名在当年来说不算小,所以县里非常重视,所以停了他的职,接受调查。
说来也巧,这件事被市里的某位高官知道了,更巧的是他和许光阳的父亲政见不合,所以以此为借口,向纪委揭发了他利用职务之便谋取个人利益,为儿子安排了“吃国库”的工作。
这下好了,全家人都被纪委盯上了,全部接受调查,这一调查就调查了两三个月,这就是许光阳为何失踪的原因。
其实告发许光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婆婆肖桂兰。不仅如此,她还一首策划并改变了李霞的一生。
当年的肖桂兰知道儿子喜欢李霞,但李霞对儿子却不闻不问,让一向心高气傲的肖桂兰无法接受。
肖桂兰是个脑子极其灵活的人,虽然没上过学,不认识字,但主义是一个接一个。
她始终认为李霞看上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医生的身份。所以她先是窜到儿子去和许光阳闹,闹完之后不论结果如何,她都去县政府告,目的就是把许光阳搞臭,最起码让他当不成医生。没想到,她这么一闹还真起了作用。
随后她又四处散步谣言,说许光阳乱搞男女关系,甚至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乱搞男女关系必须两个人,许光阳失踪了,那么剩下的讲就是李霞了,所以李霞成了众矢之的,一时间也成了别人的笑柄。
许光阳写的信怎么到了她的手里她没说,但她让侯胜利给她读了信的内容,知道许光阳可能很快回来。所以,趁此机会她让儿子侯存死命追自己,不管别人怎么说,就是不在乎,可劲的对李霞好。谁的心都不是石头做的,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出现的那个人,往往会给她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两人定亲后,肖桂兰总是对李霞不放心,担心一旦事情平息了,或者许光阳回来了,就会撇下儿子不管,所以她让儿子想方设法让李霞怀孕,把生米煮成熟饭。
那期间许光阳确实回来了,但回来后听说李霞定亲了,给了他当头一棒,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但他也无可奈何。
中秋节那天肖桂兰去买肉包饺子,闲聊中听小卖部的老李说,许光阳晚一些会来给媳妇瞧病,急中生智设计了一出好戏。
她算准时间让李霞去买醋,之后跟在李霞后面,等着她俩见面,然后瞅准时机来个“捉奸拿双”。
果然,肖桂兰的这出好戏不仅彻底断绝了许光阳的念头,同时也拿捏住了李霞,算是抓住了她的小辫子,而且用这个小辫子胁迫了李霞一辈子。
最恶毒的是,当得知李霞怀孕后,作为婆婆居然在外散布谣言,说李霞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许光阳的种,一时间再次让李霞无从辩解、无地自容,差点退了婚。
为了这件事,就连李霞的母亲也觉得亲自登门道歉,宁愿不举行婚礼也不能让侯家人退婚,最终以两人领了个结婚证草草了事。
其实肖桂兰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打算不花一分钱把李霞娶进门,她要把高傲的李霞踩在脚底下。
30多年过去了,想着原本属自己的人生,被婆婆硬生生给改变了,李霞恨得牙根疼。莫说婆婆不让她去哭灵,就算没有婆婆的遗言,她也不打算为她流一滴眼泪。
“娘啊.....”
随着丈夫最后一次大声喊娘,从此他彻底失去了母亲,而李霞也彻底失去了婆婆。
李霞紧咬嘴唇,眼泪冲破束缚,顺着眼角淌了出来,落在手里的信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压抑已久的李霞颤抖着抬起了头。
她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孝衣和那封信,灵堂前的火盆旁边,用力将它们塞进了火盆里,随后大踏步地朝外走去,任凭身后一群人呜呜地哭着。
既然噩梦已经醒了,那她将要去面对真正的现实,她要为自己重新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