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枫樵

生活的碎片散落了一地，需要记忆的线索去串连。

这几日过得昏昏沉沉，明明连续完成了几项“浩大工程”，却仍有种莫名的不安提醒着我，现在选择安逸为时过早，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我去迎接。

01. 险情

初夏的某天，我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走进了一家诊所。

我捋起袖子，一阵微弱的刺痛掠过我的臂膀。

“非常感谢！”我与温和细心的护士相视一笑，拿起背包，步入了观察区。

回去的时候天气有些炎热，但并不妨碍我观赏沿途那些精巧的哥特式建筑。

其实，这一针打得并不容易。由于工作中会接触儿童，公司要求我完成一些体检项目。而不巧的是，体检和疫苗有所冲突，如果先打疫苗就会耽误工作，但如果先做检测就意味着疫苗需推迟接种。

起初，我不假思索地取消了事先预约的疫苗——毕竟眼前的工作对我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

然而转念一想，虽然我对汹涌的疫情已渐渐麻木，可疫苗毕竟是把保护伞，为了工作而去冒感染病毒的风险未免本末倒置……

我思忖再三，打算找HR谈一谈。

“……你不用纠结了，还是先打疫苗吧！”听完我的顾虑，那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给了我确切的答复。

我如释重负：原来看似一团乱麻的问题，只要一通电话就能解决。

为了尽可能让工作顺利开展，我还是想尽早去打疫苗。此时安省已对所有成年人开放了预约系统。我登陆周边各家药房和诊所的网站，不断寻找合适的位置。

此时可供选择的疫苗有A、B两种，坊间流传的评论各不相同，虽然官方多次强调两种疫苗并无明显差别，但我还是希望能约到不良反应相对较小的A疫苗。

经过查询，我发现去诊所能最早接种，但缺点是不能确定是哪种疫苗；而附近的几家药房虽然都写明了疫苗品种，但预留的位置比较靠后。

被焦躁彻底攫住的我已经不想再经受等待的煎熬，于是决定赌一把，当天就去诊所。

我把这场赌注当成一次小小的历险，吃完早饭就兴冲冲地出门，路过便利店时还买了块巧克力——每当面临考验，我总想先取悦一下自己的味蕾。

列车把我带到城市的东北角，我按照地图迅速找到了那幢标志性的红砖建筑。

志愿者登记了我的个人信息，我除了回答问题之外一言不发——此时询问是哪种疫苗已经没有意义了。不久，我听见工作人员耐心地告诉我：“下一针也同样是A疫苗......”，我知道自己赌赢了。

正午的天空更加明朗，我把袖口拉回原来的位置，走过一排别致的小楼，不远处的喷泉边有几只大鹅在戏水。

刚刚错过一班公交，我索性沿着马路步行，用双脚丈量回家的路。

我路过杂乱的建筑工地，看见街头艺人正在为街角涂抹不同的色彩。距离我上次来市中心已将近一年了，不久后我就要离开这座城，也许每一个转角都是最后一次遇见：我曾顶着大太阳摸索了很久才找到十字路口左边那家不起眼的照相馆，只为了拍一张物美价廉的证件照；路口右边有排金色的围栏，再往前走就是车站，我曾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独自从人群中走出站台......

继续行两公里就是“樱桃山”商场，现在正值樱桃上市的时节，那里的车厘子格外可口。

离家越来越近了，我的脚步渐渐虚浮，肩膀开始酸痛，但心情却无比畅快，我脑中盘旋着一句谚语：“去冒险吧，如果你赢了，你会变得快乐，如果你输了，你会变得明智。”

02. 及时雨

在“打怪升级”的路上，“妖精”总会出其不意地给你“致命一击”。

虽然暂时摆脱了防疫的心头大患，但工作签证的申请之路又是崎岖坎坷。

尽管最新政策放宽了要求，非官方成绩单也受到认可，但我既已订购了官方成绩单，就不妨多等一会儿。只是疫情期间的快递成了“慢递”，我住的地方离学校只有不到一公里，我每天一有空就去查看邮箱，但除了一堆广告单，就没见过任何重要邮件的影子。

当我终于决定改用非官方成绩单，却在填写收件地址的时候犯了难：我不久就要搬走，新的住址还不确定，如果回到旧址取件又路途遥远……

“你可以寄到我家。”我和小艾视频聊天时，她冷不丁地说。

寥寥数语就解决了我的烦恼，我感激地看着这个在现实中只见过一面却从此无话不谈的好友。

我钦佩这位“及时雨”的睿智机敏；她也赞叹我的写作能力和教育理念。

我们羡慕着彼此的工作环境：我向她讲述在“白人世界”实习工作的种种无奈，她却渴望学习地道文化的机会。

“等你来T市我们就可以一起参加更多好玩的活动了！”她咯咯地笑着。

“太棒了！”我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心里就像照进了一缕阳光。

在我反复检查完签证的所有文件，准备提交材料时，系统竟然卡住了！我反复退出又登陆，却没有任何进展，我周围的人也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难到我的申请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吗？

时间不早了，疲惫向我袭来，我无奈地离开电脑，去整理刚洗过的被单——也许没什么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

上床之前我又忍不住刷新了一下界面：出乎我的意料，平台已然恢复！我终于顺利递交了申请，安然坠入梦乡。

03. 毛豆炒肉丝

半夜猛然被室友小杰的连续几声大叫惊醒，我无奈地拨通了对方的电话：“你怎么了？”

小杰抱歉地说：“呀，不好意思，我表哥在国内结婚了，我正在看视频直播呢！”

我不由地好笑：这次终于不是因为游戏打输了……只是这家伙怎么比自己结婚还激动？

大概每一个漂在海外的人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刻：明明已经脱离了原先的生活轨迹，却还在努力维系着不愿割舍的纽带，试图捕捉精彩的瞬间，给自己带来些许安慰。

网络让人分不清楚虚拟和真实，但我可以想象一个人在某时某地，眼里是满屏的繁华，心中是彻骨的孤独。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丢下一堆棘手的杂务，百无聊赖地打开微信，看见老妈刚刚点赞的短片，名叫《思念到极致是种怎样的体验》。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点开了视频，只记得那扣人心弦的背景乐还没结束，我已在无人的深夜里崩溃大哭。

想念，极度的想念，就在某个契机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常常在梦醒时分，恍惚中记忆恢复的前一秒，我问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何以两年没回家？

我想念的从来不是现成的饭菜，也不是柔软的衣被，只是爸妈，两个活生生的人。

思念至深却反倒不愿说出口，我们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手机屏幕上的爷爷笑逐颜开地埋怨着：“你工作忙不用打给我呀！”

“打电话的时间还是有的！”我重复着之前的解释，“爷爷今天做什么好菜呀？”

耳机里却传来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答案：“毛豆炒肉丝！你爱吃的！”

我把镜头偏向一边，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04. 女人活成了男人

“要搬走啦？”房东阿姨说，“你上班的地段挺好，等工作稳定下来正好找个对象。”

她倚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玩着iPad。

那天她和房东叔叔一起——准确来说是她指挥着叔叔——开车大老远赶来，替我们宿舍疏通下水管道。

“阿姨真是好福气！”我的余光里瞥见了忙里忙外、满身尘土的叔叔。

“这些事情不就应该是男的来做嘛？”阿姨操着家乡特有的腔调，继续滑动手指，浏览着最近的新闻。

不久前，一个女同胞字正腔圆地向我宣告：“要男人干吗？女人都活成了男人的样子！”

我也遇到过一些大姐，一边抱怨完自己老公的种种不是，一边对单身的小姑娘说：“你可别耽误了啊，赶紧找个人！”

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渴望被照顾，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婚姻。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追求，天南海北的女子各有各的风貌。

婚姻可能是锦上添花，也可能是雪中送炭，但并不是到了某个阶段就要交差的任务。

对我来说，最值得高兴的是成长和超越。如今的我已能够独自面对许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境况，即使偶尔迷茫，也再无当初的恐惧了。因为我愈发坚信，今后踏上的不论是歧路还是坦途，办法总比困难多。

天色渐渐暗了，在用尽十八般武艺之后，叔叔终于成功清理了深达四米的油污，让厨房重新变得锃亮整洁。门外的车还在，而阿姨早就不见了踪影，她大概已经上车休憩了。

汽车缓缓地发动了，车轮滚过的地方，树影越拉越长。

“被疼爱的女人是幸福的“，我想，“但我的幸福不可能寄托在他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