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声里说童年

今年发现的第一只蝉蜕

夏天有许许多多的标志,三十度的高温,中午必下的对流雨,高悬头顶的大角星。某一天的清晨,当我在校园捡到了第一只蝉蜕,我才真正有了感觉——夏天到了。接着才发现,聒噪的蝉声已经遍布四处。

(1)

我所听过最响亮的知了叫声,出现在我的童年。那是在南中国的一个海边小城,我住在郊区的小镇上。小镇南边靠海,北边是山。而到了暑假,父亲则会带我回乡下的老家。小镇与乡村的环境都与都市常去甚远。因此,当我想起童年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许多是属于自然界的事物。

在它们中,有田边水沟上飞舞的豆娘,迷宫一般的甘蔗林,火龙果园里防不胜防的刺。

有学校的花田里一大片高逾人头的向日葵,有疏于打理操场上能遮住小孩半个身子的杂草,和杂草里藏着的蚂蚱。

你只需拨一拨野草,蚂蚱便会飞起,只需循着它落下的轨迹,悄悄地靠近,手合成碗状,便能把它们一下子抓住。当然,一定要挑最大的一只。

沙地上有漩涡一般小小的洞口,是蚁蛳的巢穴。那时,奶奶坐在老屋的门槛边,教小孙子如何挖出一只只蚁蛳,慢慢说起蚁狮钻进人们耳朵的故事。

蛐蛐同样穴地而居,却比蚁蛳更常见。孩童往它们的洞口灌水,蛐蛐仓皇逃出,才知道落入了陷阱。

蛐蛐离群失所,只能在夜里唱着哀怨的歌。

不过,夜晚却不只属于蛐蛐。晚上关了灯,漆黑一身,只有声音告诉你有哪些小虫在近旁。金龟子撞着窗户,飞蛾扑腾着翅膀,壁虎咕噜着喉咙。或许还有螳螂轻轻地停在蚊帐上。

我还听过更奇妙的声响,有时是小猫在窗下喵呜,哀怨悠长;有时是不知何处闯入的蟾蜍,在水泥地上蹦跶,发出闷响。

(2)

第一次走近田地,是多小的时候?只记得一脚没进了淤泥,便没法移动分毫。

外公从田地走到田垄上歇息,给我摘下含羞草密密麻麻的刺保护着的小花球。像蒲公英一样轻盈,只是无论如何也吹不动。

父亲那一代人对田地的熟悉,就像电脑之于我这一代人。有次他与我讲着过去的生活,童心起了,便挽起裤脚踩到田边的沟渠中,给我演示怎样徒手捕捉小鱼。

关于田野,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一次穿越田野的远行。小镇的视野颇开阔,往北望是一片小山。山脚下是夜晚的灯火比小镇还要明亮的大学。山的背面有湖,湖底下是一个不再爆发的火山口。小镇和山之间隔着数公里的低地。大都是田地,阡陌纵横。几个久居学校的小孩子,只凭着方向感和模糊的记忆,勇敢又鲁莽地穿过田野,到山那边游玩。

(3)

几乎所有事物都能成为儿童手里的玩具,砖头也不例外。最乐此不疲的游戏是把砖头竖成一条队。推倒第一块,后面的砖块便接二连三地倒下。后来才知道有个相似的东西,叫多米诺骨牌。

如果砖块闲置多时,慢慢都会被自然的环境掩盖。蕨菜长满砖块的顶面,像是空中的花园。阴暗又潮湿的砖缝成为蜈蚣、鼠妇、蚂蚁们的居巢。

还有一种东西属于夏天,那就是糖胶树开花的气味。甚是浓烈。

蝉鸣与花香常有,有些事物却不多见。比如夜晚星星点点萤火虫的火光,清晨淹没地表的雾。

(4)

住在乡下的时候,经常还在睡眼朦胧中,便被老爸拉起床来了。要去赶村里的早市。此时的乡村,炊烟袅袅,黎明一片微蓝。东方天空悬着一枚光点。过来陪我一起睡觉的邻家小男孩说,那是启明星,行在太阳升起来之前的轨迹上。

但我上中学以后,便很久很久没回老家住过了。过了许多年后,又一次在老家过夜时,我才发现九点的时候,村里里房子大部分都已经熄灯。大概还存着日落而息的习惯吧。

再次见到住在邻里、幼时一起玩耍的小女孩时,彼此的眼神迟疑,谁也没有第一个相认。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哦,原来是你。对于年纪稍小的孩子,可能会问一声:叔叔,你从哪里来?

(5)

人们对许多事物的认知,往往在童年时期便定型了。童年的经历给你留下对一个个物象的认知。同时物象们也变成了童年回忆的载体。

我父亲带着我我走在老家时,常常念叨着过去的事物:

“这里曾经是我上学的路,那里曾是一片竹林。以前竹林围成长长的一片,村子便坐落在竹林中·····”

最后,再仔细地去看时,我熟悉的一切都慢慢消失。慢慢开始理解和父亲走在乡村时,父亲对过去事物细细碎碎的念叨。

不再有野生的辣椒,田沟中的小鱼,夏夜里的萤火虫。幼时觉得一眼望不到边的小溪,如今长满了水浮莲。小溪边的山崖滑坡了,把父亲那一代人爬山玩耍的痕迹掩盖抹平。山坡上的山棯子也难寻,村里的早市也早已消失,如同那些离开我们的人一样,只存梦里。

细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家里阳台上的朝云
家里阳台上的日出
小镇俯瞰
假银翘上的木蜂
等着屋主归来的柴门与神像
乡下的街道
爱打架的黄牛和延绵的电网
田野
学校菜地里青菜开出的花
冬天夜晚的猎户座
田野

湖光镇的海与东海大堤
海边礁石
晨雾
大太阳与泥巴路
学校里辛勤的园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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