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寒》第六十四章 狼杀

    第二天天没亮,就听见屋外马嘶的声音,我在床上囫囵地翻了两个身,猛然清醒过来,这个云呆呆不会自己去“牧马放羊”,把我给撇下了吧。想到这里,我顾不上梳洗,光着脚就跑出了门。

    果然,云雪岸正和阿鲁台及另外几个村民牵住马要外出,我忍不住想要喊住他,却被一阵冷风吹得直打了五六个喷嚏,结果不止是云雪岸他们的眼光被牵了过来,连碧落也被我从屋内牵到了屋外。

    “你这么冷的天跑出来干嘛?还穿着单衣,呀!居然连鞋都没穿!”没等碧落开口,云雪岸已奔到我面前,解下斗蓬往我身上披。我一扭肩膀挣脱了他:“说话不算话,讲好了喊我一起去的,自己却偷偷跑了。”

    云雪岸哑然失笑,刚要辩解,碧落已笑起来:“姑娘你可错怪少爷了,少爷一早就来敲窗子,让我喊醒你,结果喊了你足足有三遍也不见醒,最后一次还含糊着叫我不要吵你,现时倒怪起人来了。”

    我一听此言只得伸伸舌头不好再反驳什么,云呆呆却不放过这个机会,一脸坏笑地说:“又错了吧?想去的话快去洗漱,我在外边等你。对了,多穿一点,外头风大。”


    草原的冬天果真不同于中土,更不比江南,这会儿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好在天气晴朗,太阳出来后除却了许多寒意。我瑟缩在马背上跟在牧民之后缓缓前行,啃着一块递来的不知名的饼儿。云雪岸倒是十分兴奋,时而策马狂奔,时而绕回与我说笑几句,转眼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傍晚来的似乎有些突兀,刚刚踏上回去的路,就有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我吸了口凉气:“唬,这天可变的真快,刚才还看见太阳的影儿呢。”

    阿鲁台也道:“看来今晚又是个寒冷的夜晚了,我们快些走吧,若是这雪下大了封了路可不好办了。”

    一听这话,我们都不敢怠慢,都紧了紧缰绳,希求早点回到屋子享受温暖的灯光和美食。夜越来越深,草原的寒气也越来越重。由于走的急,马跑出了一身汗,浑身都挂满了白霜。突然的,走在最前的几匹马不约而同地耸起了耳朵,并不安地打着响鼻。阿鲁台警惕地勒住了马:“大家小心!”

    几乎在同时,我看见在前方不远处有几颗闪着绿光的寒凉的星。冷汗迅速爬满了我的背脊,小声地问道:“我们……我们不会遇到狼了吧?”

    一、二、三、四、五、六,我略微松了口气:“还好,只有三头,怕是一家子吧,我们不伤它们,它们也就不会伤我们吧。”

    “不是三头,也许是三十头。”阿鲁台的草原经验丰富,这样的话说出来绝不是没有根据的。果然,再向前几步便又看见许多星星点点,安静又幽深无比地盯着我们。我脑中一片混沌,算下来我们不过七、八个人,倘若对方真有三十头狼,即便牧民的经验再丰富,也不见得胜算很大。

    云雪岸体会到我的担心,不动声色地行至我身边,将我悄悄抱至他的马背上。我曾听过,遇到狼群不能往后退,也不能绕行,心理上要战胜狼,人和马都不能有比正常多余的动作,不能人为地坚定狼的信心胆量。训练有素的马也许因为主人的坚定,并未显出过分的紧张,依旧稳健地缓缓前行。随着与狼群的逐渐接近,我的呼吸几乎停滞了,那群狼也并未有任何动作,仍一点不放松地与我们对峙,一般来说狼善于和人斗智,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没搞准情况它们是不会轻易出击的。

    除非,它们是饿极了的狼。


    就在经过狼群的刹那,我先前骑的那匹马突然踩空一脚,惊慌地发出一声长长的马嘶,最近的几头狼立即躁动不安起来。只听狼群中传出一低低的嗥吼,几头狼仿佛得了指令一般,迅速向我们斜扑过来。

    阿鲁台及几位牧民迅速挥起二尺来长的狼牙棒向狼偷击去,一棒下去,山石俱裂,血肉横飞,然而狼群却并未因此退去,相反地,越来越多的狼扑了上来。

    “不好,看来我们碰上饿狼了。”云雪岸在我耳边低低地讲,“你抓好缰绳,我们一定会冲出去的。”

    话音刚落,便有一头狼扒上了马背,云雪岸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竟一下剖了狼的肚子,座下的马显然受了惊吓,但胜在经验丰富,并未将我们摔下马来,仍是坚持着向前狂奔。倒是先前我骑的马年龄偏小,被狼吊住了脖子,眼睁睁地看着它躺下打滚企图摆脱,却反而被一涌而上的狼群片刻撕个粉碎。

    我含着眼泪趴在马背上,原来生死竟可以在转眼之间,竟可以这样在面前消逝不见。我们的马匹发出凄厉的长嘶,一时间已有三匹马被咬破侧肋侧胸,鲜血喷溅。而狼群并未因此减缓进攻的猛烈度,反而报复般地更加亢奋凶残。在群狼混战之中,一头体形硕大的狼从中突现出来,不用说,这很可能就是刚才发号施令的头狼。

    云雪岸不敢逗留,连劈倒几头狼后,更加快了前行的速度。眼见着就要摆脱狼群的纠缠,还未等喘口气,我突觉身后一松,回头一看,云雪岸竟被不知什么时候尾随而至的头狼给拖下马去!

   

    “云呆呆云呆呆!”我失魂落魄地喊着,云雪岸却没有回答我,只一手使劲地扭着狼脖,另一手则腾出空来,瞬间在马屁股上狠拍了一掌,马儿受了惊更加快了脚步,转眼就将狼群甩了个没影,同时没影的,还有云雪岸。

    泪,从来都不比河流,此时却比河流更长。我无力回顾,只能在一路上放肆地哭泣,眼泪遇上平生最寒冷的风,一溅出便凝结成冰。

    天亮之前我终于回到了村内,一如既往的安静,我多希望一推门就看见云雪岸温暖的笑脸,然而,屋内坐着的只有一副倦容和担忧的秋月。

    所有的人都没回来,到目前为止,漫天大雪中只有我一个人安然回归了。善良的秋月不住地安慰我,我仍无法释怀,终于耐不住,我重新披上了斗蓬预备出门。不知从哪里来的信心,直觉告诉我云雪岸会回来的,我要等他去,哪怕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碧落也忧心不已,与我携手一同去了村口。雪一直在下,直到天明才停。村口的来路都覆上白芒芒一片,却无人回来,倒是身后逐渐集聚了十几号人,都是外出牧民的亲人,每个人都焦急万分,但却都沉默着,静静企盼着家人的回归。

    当曙光完全笼罩草原,远处终于出现了一小队人影。等待的人们开始骚动,一个个翘首远望。人影逐渐靠近,走在最前面的是阿鲁台的马,见到我们,阿鲁台发出一声欢呼,策马奔了过来。就在同一匹马上,阿鲁台的身后坐着另一个人,这个人满身血污,头发蓬乱,手里还抓着一大块毛茸茸血乎乎的东西。待马儿跑近,这个血人竟龇牙冲我一笑。

    我一颗心几乎冲破喉咙,这个人,不是云雪岸是谁!阿鲁台和云雪岸刚一下马,我已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完全忘了周围还聚满了人,一头便扎进了云雪岸的怀中。云雪岸尴尬地张开双臂,笑眯眯地一边让一边道:“脏,脏,我这身上臭哄哄的……”

    阿鲁台过去拥抱了秋月和儿子,兴奋道:“遇见了狼群,我们损失了几匹马,不过好在人都没事,云兄可是我们的勇士,他一人把头狼给杀了!”


    我一愣,立刻想起那块毛茸茸的东西,连打了两个寒噤:“这个东西就是,就是……”

    “嗯!我把它的皮剥下来了!”云雪岸抹了一把脸,高兴地举起狼皮。

    我皱着鼻子跳到碧落身后,不敢再接近一步。村民们倒欢呼起来,将云雪岸一下抛至空中,有几个草原的姑娘已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满眼流淌着钦羡。

    突然间一块大石落地,我只觉得无比轻松,远远地看着云雪岸,竟发觉只要他好他在,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没有打扰这一刻的欢腾,我与碧落悄悄地回了屋子。

    不一会儿,秋月也抱着孩子回了来,满心欢喜地为男人们做饭。我心情沉静地帮着一起忙活,也许是尘埃落定的缘故,竟不想说话,只觉得一片的轻松澄明。

    秋月一边麻利地做事,一边找个各式的话题,最多的还是关于云雪岸:“这下云公子可出了名,杀了头狼便是草原的勇士,听阿鲁台说,那头狼已经害了好几条人命,还常常袭击我们的羊群,早就有人想杀了它了。不知云公子会不会将狼皮送给哪位姑娘,我看已经好些未嫁的姑娘在打听他了。”

    “那个东西为什么要送给姑娘家?”我皱着眉头问道,仿佛那股腥臭味又袭了来。

    “云公子是不是第一次杀狼?”

    “应该是吧……”我想了想,江宁城内应该是见不到狼的。

    “那就是了,一般来说勇士会把自己第一次打到的狼皮送给自己最心爱的姑娘,不过我看出来了,云公子的狼皮一定是送给姑娘你的。”秋月笑吟吟地瞅了我一眼。

    一时间我竟被瞅的有些紧张,急忙随便找了个话题岔了开去。回到屋内稍坐了一会儿,便听见有人叩门。

    开门一看,原来是梳洗过后的云雪岸,如往常一般腼腆的笑,手背在后边,象藏了什么物什。

    “你怎么样?”他没头没脑地问。

    “不怎么样。”心想着一夜的担忧,几乎掏空心内全部,于是没好气地答他。

    “瞧你,又耍什么小孩脾气,担心坏了吧?”云雪岸不以为然,“有礼物送你,笑一笑?”说着就将背后那硕大一块黑色茸茸的东西递到我面前。

    我骇地往后跳了一大步,捂着鼻子直摇头。云雪岸却笑呵呵地将狼皮向我面前凑:“不臭了不臭了,我已经刷洗过了,不信你闻闻?”

    试探着去摸了摸这块兽皮,竟已不象之前那样恐惧,便伸手接了过来:“为什么送给我?”

    云雪岸一楞,随即傻傻地答道:“我,我想不到还可以送给谁。”

    我抿嘴偷笑:“谁说想不到,门外有好些塔塔尔的姑娘想要这块狼皮呢!”

    “可我不认识她们哪。”云雪岸一脸无辜地回应。

    我把脚一跺,扯住云雪岸:“走!我带你去认识她们!”说着就要向外走。云雪岸这才急了,一边挣脱一边后退:

    “哎哎!怕了你了,我可不送给她们,我只想送给你……”

    “为什么?”我不依不饶,“别再说你只认识我。”

    云雪岸低下头去:“我……说不出来,只记得遭遇到狼的时候不希望你有事,后来杀掉狼后又怕你等得心急,就快马加鞭地回来了,再然后,听阿鲁台他们说这里有一个习俗……”

    “别说了。”心内早已翻腾如海,声音却温情万千,我上前捂住云雪岸的嘴,“别说了,云呆呆,我都懂……谢谢你。”

    云雪岸也阳光般地笑了,略带俏皮地问道:“那就是接受了?你打算怎么谢我呀?”

    略一沉吟,也许是情不自禁,我踮起脚尖迅速在云雪岸的颊边轻吻了一下。瞬时间,云雪岸的脸红成了柿子,舌头也打了结:“我……你……我出去看看,看他们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说着便麋鹿一般地跳出门去。

    我也傻在了原地,楞楞地看着他。云雪岸跑了几步又突然顿住,转过身来冲着我用右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然后向前伸出,拇指、食指、小拇指伸直,中指、无名指蜷拢,然后又指向我。

    我在讶异间立刻反应过来,掩饰不了的开心爬了满脸:“什么?我看不明白!”

    云雪岸象个孩子般的,惟恐我听不清一般:“我是说,我——喜——欢——你!”

    “什么?你能不能大声点?”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啊!”有多久了,都没有见过云雪岸如此开怀,一刹那,我甚至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塞外早晨,所有的心情仿佛都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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