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原谅我不说一声再会
而在，最深最深的角落里
试着将你藏起
藏到任何人、任何岁月
也无法触及的距离
——席慕蓉
1
成都的秋天来的有些晚，银杏叶子落了一地，金黄金黄的。
都说南方没有春秋，过了盛夏便会入冬。这天府之国的成都，也逃不开此个道理。分明昨日还烈日当空的，一场秋雨，就寒了一身凉露。
李小冉拢了拢藏青色的针织衫，脚下的白色高跟鞋浸了些脏水，边缘处染着难看的泥泞。
她低着头，一手撑着青绿色的雨伞，一手将文件夹圈在臂中，豆沙色的口红不知道掉了多少，唇角处已经有些泛白。
“说不上爱别说谎就一点喜欢，说不上恨别纠缠别装作感叹······”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李小冉只好侧着脖颈夹住雨伞，艰难地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来电显示是一串没有备注名字的数字，可她只看了一眼，就愣在了原地。
太熟悉了，这11个数字，比她的银行卡密码都要烂熟于心。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呢。
她咬了咬唇，划向了那绿色的接听键。
2
对于杜宇来说，这个叫做的成都的城市一点都没有归属感。他去过了武侯祠，走过了太古里，来到了玉林路，坐在那小酒馆的门口，终于拨出了这个电话。
“喂。”
这个声音有点低哑，透过话筒传了过来，仿佛就在他的身边，是一声深深地叹息。
“嗯···”
杜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算算日子，已经有整整四年没有再联系过了，这通电话，想不到他会打，也想不到她会接。
对面也是沉默了半响，连呼出的气息都轻的听不到，只有雨滴的声音，啪嗒、啪嗒。
“那个，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许是等得不耐烦了，许是真的有事要忙。
杜宇心口一慌，“我现在在成都。”
脱口而出，半点都来不及收回。
话音刚落，杜宇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3
几滴冰凉的雨水携着冷气从四面透风的雨伞下灌了进来，直愣愣地扑在了李小冉的脸上，她的面色愈发的森白了。
成都，算不上多大的城市。
只是没想到，他来了。
李小冉下意识地四下环顾了一圈，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那个带着鸭舌帽的男子，还有那边那个背着阿迪背包的男子，都像是他。
但，都不是他。
“是吗。”
她嗓子愈发的哑了。
这个陌生的城市，因为一个人，一个声音，突然变得温暖了起来。
“我们，能见一面么？”
那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小冉的脖子倾侧的久了，有些僵了。她看了一眼臂中的文件，声音淡淡的，“嗯，晚点我发你地址。”
说完这话，她便按下了挂机键。
像是一场雨中不知所云的黄粱梦，随着“嘟嘟嘟”的声音便回到了现实中。
高跟鞋还是脏的，针织衫还是不够暖的，小小的雨伞还是遮不住风雨的。
4
这是一家串串店，门面算不上大，但胜在干净简约。
杜宇是第一次来南方，吃惯了北方的铜锅涮肉，哪里懂得四川的麻椒辛辣。
他有些拘谨地看着对面的女子，一身利落的职业装，白衬衫，包臀裙。秀发高高绾着，露出了白皙修长的脖颈。她的眉毛应该是纹过，平整细长的深棕色，唇间点着淡淡的口红，衬的气色好了很多。
多年不见，她倒是出落的更好看了。
“尝尝吧，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女子递了一串郡肝给他，纤细的手指骨节分明。
杜宇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有些笨拙地用筷子码了下来，蘸了些一旁的香油蒜泥，放入了口中。
毫无准备的辛辣立时黏在了味蕾上，辣味直穿过整个头腔抵达大脑皮层，杜宇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好辣！”他急促地哈着气，探手抓过一旁的冰冻的唯怡豆奶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舒缓着舌尖的辣意。
对面的女子咧了咧嘴角，码了一把郡肝，淡然地吃了下去。
“我倒是忘了，你最吃不惯辣的。”
她拈起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眸中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杜宇心思一动，嘴上不受控制地便说了出来，“亏你还记得。”
5
李小冉咽下了口中的郡肝，盯着沸腾的锅底，良久没有接话。
她当然记得。
那些她以为随着时间就会慢慢淡忘的东西，却随着记忆不断地汹涌而来。
他还是爱穿黑色的衣服，理着寸头，眉角的那颗痣不细细看总是会忽略掉。
分开已有四年，却像是昨日才见，一切未有变化。
可能男人在三十而立之前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吧，心智不太成熟，面容自然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但女人，却变得很快。
他没有说，但李小冉自己知道，那个穿着校服梳着高马尾的女孩，早就消失在青春的尾巴上了。
“这边食物多是辣的，你将就将就吧。”
李小冉抬起眸子，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坐在的对面的人。
那颗刚刚泛起了一丝涟漪的心，又慢慢地回归到波澜不惊了。
6
杜宇是个感情迟钝的男人，他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放不下吧。
从两人在一起，到分开，他走过了李小冉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她读的大学，她旅游的城市，到现在，她工作的地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这多年的纠纠缠缠，其实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执着罢了。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那时她声嘶力竭的分开，是真的不爱了，是真的受够了。
两个人在一起，势均力敌才是对的。一人太过优秀，一人太过普通，一方追赶一方等待，终究会有受不了的一天。
偏生他就是个不够成熟的，又向来不懂得这社会的险恶。
谈谈恋爱也就罢了，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李小冉这样亭亭秀立的女子，哪里是他能够比肩而立的呢？
“你胃不好，少吃些辣。”
杜宇又咽了一口，辣的鼻头都有些酸了，可却还是费力地劝了一句。
这话并没有什么分量，只是说出来，终归心里好受一些。
7
桌上的手机微微震动。
李小冉拿了起来，是老板发来的一条信息，让她明天之前交一份企划案。
她微微叹了口气，回了两个字，收到。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周围一群陌生的人。
听不懂的方言，努力辨别的川普，她已经渐渐习惯了。
这是她要的生活么？
李小冉不知道了。
企业白领，月薪过万，数十层的写字楼上，明亮的落地窗前，一双高跟鞋，嗒嗒作响。
只是每次下班回家，独自趴在双人床上时，她才能抽出时间想一想，这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对面的男子笑容温暖，眸中的脉脉深情一如当年。
李小冉看的清楚，也看的疏离。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了，但她知道，那被她放弃过的生活，绝对不是她想要的。
“我没事。”
她凉凉地回了一句，和着窗外的凄风冷雨，窜进了杜宇的耳朵。
8
红汤锅底咕嘟咕嘟的滚动着，热气也腾腾地冒着。
可杜宇却瞬间听出了李小冉的逐客令。
其实掰掰手指，他们在一起也有四年多了，比他们分开的日子还要久。
他早已不是那个正反话都听不出来的傻小子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该走了。
杜宇放下筷子，又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口大白牙齿。
“都说成都的水养人，今日见你，确实好看了许多。我呢，也只是工作路过这里，想着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就试着拨了你的电话。谢谢款待，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这就走了。”
像是在腹中打好了稿子一般，这一串话，杜宇背书似的念了出来，连语调的起伏都省去了。
9
两人都是心不在焉，拿的东西也没吃多少。
这就说了句再见，谁也不好再停留片刻。
李小冉顺势站了起来，捋了捋裙子上的褶纹，拎起了放在桌边的黑色小包。
杜宇也跟着站了起来，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随着她走出了店门。
雨停了。
天色已经暗了，沉沉的夜幕笼罩在整个城市上方，灯红酒绿，七彩的霓虹灯照的整个街道宛若白昼一般。
成都的生活节奏很慢，夜间出来吃喝玩乐的不少。
满大街上的川普方言一声一声地穿入耳际，两个北方人就站在店门口，格格不入。
杜宇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将身边的女子拉进怀里，带回到自己身边去。
她不属于这里，她应该回到那个四季分明、亲人在畔的城市。
“小冉、···”
“杜宇，不早了，你该走了。”
李小冉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尽了杜宇的眼中，带着一言难尽的复杂。
杜宇抿了抿嘴，忽地笑了。
“我是该走了，小冉，祝你幸福。”
说完这话，他倏然转身，阔步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10
“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
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你会挽着我的衣袖~
我会把手揣进裤兜~
······”
不知道是哪个店里的音响，突然放起了这首歌。
李小冉看着杜宇远去的身影，渐渐地红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