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梦见,小时候放牛的场景。
我们村放牛,那都是大场面。跟一般农人的家里,小孩每天放自家的牛不一样,我们村的规矩,是每家每户轮着来,轮到的家里出一个人,负责全村人的牛。而为了充分利用劳动力,如果家里有十几岁的孩子,那一般会让孩子去负责放牛。
我给我的几个同学朋友分别分享过这些事,但是大家都不相信,觉得不可能,一个小孩怎么能一次性负责放三四十头牛呢?
我说,要是你们接触过牛你们就会知道,牛太乖了。
牛是每家每户非常重要的劳动力,因此村里人都非常重视。这么多年下来,大家对放牛这件事也已经非常熟悉。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每天9点钟左右,由轮到的负责人,将牛们放出去。
这些牛一般都圈养在统一的一排土房子里,位置相对比较集中。也有极个别离得比较远的,不过这都不是问题,因为不仅老马识途,老牛也认路。将它们的房门打开,它们自己就会出来,然后沿着羊肠小道,一路走啊走,走到一片不算小的草坪里。
这绝对不是大家脑海里马上浮现出来的一望无际的草坪,因为清远是山地和丘陵结合的地方,哪怕是草坪,也是灌木丛生的。很多时候牛并没有办法全部在你的视野范围内。
不过我们一点都不慌,因为牛认路。
我们只需要看好草坪的另一边,不要让牛跑到那边的稻田里吃粮食就行了。那一片专属的放牛场地里,有灌木丛,有每天拔高一点的嫩草,也有小溪。这些是牛眼里的。
在我们放牛娃的眼里,那一片地方,因为有灌木丛,所以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野果,有美味的野生菌菇,还有昂贵的药材。放牛是很轻省的活,因此我们都清楚在哪里能找到好吃的。没办法,时间和精力都太充足了。
临近中午12点的时候,牛沿路吃草,会刚好走到一处山坑。我们放的是水牛,水牛很怕热喜欢水,它们会在这个一年四季褚满水的山坑里泡澡,泡上两个小时。夏天久一点冬天时间短一点,但是春夏秋冬都一定会在水里泡一泡。
这个时候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我们只需要在旁边等着就行。山坑的旁边是一处大坝,被水经年累月的冲刷,大坝底下刚好有一处地方,能够容纳四五个人在里面纳凉,或取暖。取暖的话还能在旁边捡点树枝点火,因为那里是一大片的卵石,因此几乎没有失火的可能。天冷的时候,我们会在那里煨番薯,或者现场抓两个麻雀烤了吃。啊真香。
当然,只吃这些肯定不够,家里人回家做好了饭,会给我们送饭过来。
那个空间不大的洞里,给了我好多好多的安全感,因为它能够挡风遮雨,也能遮阳纳凉,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小瀑布,是个风景绝佳的地方。平日里干农活,哪有这么清闲舒适的时候呀!因此,我可以说是村里最爱放牛的孩子。
据我嫂子回忆,我那个时候还喜欢背个破洞的斜挎包,里面放着两本书,一边放牛一边看书。她们都称赞我爱学习,只有我知道那是我在学校门口小卖部租的故事会和各种各样的小说。
阳光,微风,无人的山野,还有我的小伙伴牛儿们,当然跟奇幻故事更配啊~
我真心把牛当我的朋友,我手里的棍子从来打不到它们身上,我会主动给它们找最鲜嫩的草,甚至在下午太阳没那么猛的时候,我还会走到它们身边,帮它们抓身上吸血的蜱虫。
那些蜱虫一个个跟我指甲盖儿这么大,十岁出头耳聪目明的我总是能抓到很多,然后两个拇指指甲盖一碰,它们吸血吸得滚圆几近透明的身体会吧唧一声,憋下去,射出来一滩血。
该死的臭虫,牛多辛苦啊,你们怎么这么狠心。
到了夏天,中午会有很多小伙伴偷溜出来玩水。因为牛的作息非常固定,所以我会凑过去跟他们一起玩。我们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是比赛抓蚂蟥。
牛喜欢泡澡的地方,吸引了很多的蚂蟥。我们几个关系好的孩子,会相互比赛,故意跑到水里搅动水潭,将蚂蟥吓得全部跑到水面上来。然后我们就将它们抓起来,然后挑选一根大小适中的棍子,从它们罪恶的嘴开始,将棍子捅进去,并将它们整个身体翻过来。很快,它们的肚子就完全裸露在外面。
我们这么做,是因为村里的老人说,蚂蟥是一个老怪物死后的化身,它们的命非常硬,哪怕砍成两段,只要一遇水,就还是能活过来。
因此我们直接选择在夏天最炎热的中午,将它们串起来,棍子戳在地上,烤上个几天。等它们彻底干了,一捏,就变成粉末了。这样它们应该活不了吧?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和我的小伙伴心中充满正义,觉得自己就是个小英雄。毕竟蚂蟥不仅会吸牛的血,在我们以种水稻为主的村里,它们也经常扒在人的腿上吸血。它们是反派,我们自然就是正义使者。
等到5点半左右,牛自己就会往家里走,然后一个一个走回自己的房子里,我们只需要把它们的门锁上就行。遇到农忙的时候,我们把牛送回去,还要再去田里帮着干活。不过因为玩了一天,所以下午也很有干劲,并不觉得累。
我大概从11岁开始放牛,一直到高中去市里读书,才比较少参与这件事。放牛这件事带给我的,不仅是那种无可取代的快乐,它还让我懂得,如何在紧张繁忙中松弛下来,也让我有更多的机会跟自己对话。
在那些一个人面对山野的时间里,我轻易知道了和自己相处的秘诀。因此哪怕到了今天,只要我一焦虑,我就会经常梦到自己放牛的场景。
图源网络,非实拍。
想实拍也没有啦,放牛的草坪被改成了蔬菜种植基地;而我最喜欢的那个山坑,沿路都被改造成了旅游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