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大坡的山脚下,对面的山脉叫长里岗。说是山其实应该叫长坡而已。是很好的牛放场。那时家家户户养有牛,都是黄牛,且母牛居多,主要是为了繁衍小牛,每家只养一头公牛作为当家牛,主要用来耕田打耙用的。且以高大威猛、膘肥体胖为骄傲,往往是群牛的头,遇到别家的群牛来犯,那是要拼命的。故伙食好的,每天晚上还要开小灶,添草料或添精料的。母牛除了繁殖外,大个的母牛也要承担部分耕田打耙的。到生了小牛犊那个月也是每晚都补充精料的。
每家多则7、8头牛,少则3、4头。一般三四家牛合在一起放。那一群牛大小加起来至少有15头的。清晨,从最远的家的牛圈里的牛开始赶起,直至最后一家,那得十几分钟的,遇到谁家的牛是拴着的,那得将牛绳接下来套在牛的脖子上,再系两三个活扣的,那牛自然是不老实的,甩头或用舌头舔你的衣服,但你只要拧一下牛鼻圈,它就规矩多了,老老实实等你套,套好后撒欢地小跑,仿佛来一个自嘲。不一会儿,浩浩荡荡的牛队伍出发了。
忙月时,那得一边干活一边放牧,为了及时知道牛群的下落,只得给头牛的脖子上套一个铃铛,给喜欢跑的半口食的牛脖子上套一手腕粗的木棍,向下吊在膝盖附近,那牛就只能一步一步走,不能跑了。
近一点的放场有两条线的,即沿着大坡或长里岗路两边放牧,那坡上树木密集,松树居多,树下是很少有草的,加上松针扎嘴,牛不爱吃的,倒是有榔树等几种杂树叶牛很喜欢吃,要是误进坡腰里也能美美饱餐一吨的。大多数牛喜欢沿着路两边放食,因为人们为了走路或运粮食的方便会经常砍伐,加上刚啃食的草过几天又长出嫩叶也甜一些。可路下面是紧挨着庄稼地的,那牛放着放着也会偷嘴的,不经意下到田边或田里。都是乡里乡亲的,吃了庄稼脸上是挂不住的,特别是在湾里传开去,那人就丢没了,不亚于娶不上媳妇。那你就有个提前量,在田角边等着牛。吆喝一声或用鞭子在地上狠抽几下,那牛就会意地走开了。
长里岗上还有一条线,就是沿着中间的路往上到达山顶,那是一个硕大的草堂子,再向前就到达大荡的两边,那里水肥草美,是放牛的理想场所,只是斜坡坡度大,害怕牛打架发生伤害,每每有牛追逐,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里。
牛吃草时,人是最悠闲的。赏云、看蝴蝶,听蝉叫、鸟叫,不时也随着鸟叫学几声,声音浑厚穿透力强,惊得野鸡四处逃窜,不知不觉学会了斑鸠、布谷等鸟的叫声,达到以假乱真的境地,招来过往的鸟的驻足响应。
最惬意的要数看书了,在一个大松树下坐定,拿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起来,不一会儿沉浸在薛仁贵征东的刀光剑影之中,不时地赞扬和惋惜;沉浸在路遥的《平凡世界》,认识了平凡世界里一群不平凡的人,不在孤独和困苦;沉浸在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回首往事,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的执著于信念而坚韧不拔的崇高人格,浑身充满力量……
牛呼呼地从身旁走过也不觉得,直到围过来的大群大个头的蚂蚁不停地夹咬才回过神来,有时太阳也凑过脸来,充乱了阴凉,照得头皮发烫。
要是到了正午时分,牛也吃得差不多饱了,太阳光也直射过来了,那就把牛赶进大荡里,让他们游到对岸去纳凉的,一手托着衣服和书等,一手拽着尾牛的尾巴过河,脸一会朝上,一会儿侧放,水不时略过又不时地淹没脸盘,你得紧闭呼吸,不时从鼻子里喷出水来,好在不一会儿就到了。初生的牛犊你也不用担心的,那牛妈妈一定会把它安置在身旁,其它牛会围在四周,像一个皮筏把它拖住。要是不小心掉队了,那妈妈会不停地嚎叫,然后小牛会紧跟在她尾巴后面,前脚紧贴着妈妈的后背,像人背着一样来到河岸。最担心的倒是放牛人的安全,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四下里没有一个大人,也远离湾里,据说水里还有水鬼,特别是像大荡这样从来没有干过且很深的水库,总会让人心惊肉跳的。以至于我只敢依赖牛一起趟过去,不敢一个人在水里游泳,因为我总觉得牛的命是最硬的,最善良的,自然最不应该被小鬼谋害的。我心里自然对牛又多了几分敬业。
放牛最远的是到二寨上,由于山高,树木相对稀少一些,且在寨顶附近除了有少许的黄叶科之外只有各类的杂草,其中白毛勺子、丝茅草长得厚实且茂盛,是牛的最爱。寨下面人烟稀少,自然开荒地少,不用担心牛从寨上跑下来吃了庄稼,但是牛饮水也是个麻烦,几个对上的牛都聚集在这里,经常发生抵头流血事件。自然要避开时间段、避开牛群,还得重点监控头牛的。
要是遇上牛交配那可是劳神费力的事,几个公牛和着母牛疯狂追赶,相互抵头封杀,败下阵来的公牛轻则皮肉受伤,重则鼻孔出血,眼珠子几天都是红的。有时得追赶几座山的,要是遇到其他几群牛,那就更是不可开交,草场瞬间变成了战场,狼烟四起,厮杀吼叫声不已,那牛好斗的本性暴露无遗,人是不敢靠近的。直等到双方筋疲力尽为止,然而母牛早就悻悻走开了。各人牵着当家牛走开了,不免喝斥几下发泄一下。
最无趣的要数下雨天放牛,树枝上到处都是水珠,一走动下半身都是雨水,甚至全身都是湿喽喽的,很是不舒服的。百无聊赖时只得在地上用泥巴垒个圈,不一会儿里面就集满了水,再在四周开一个口,不一会儿水就放干了,也有掐几片树叶放在水中,看它们随着水冲下,比一比哪篇叶子流的更快更远。此时的四周很是安静,只剩下水流的声音,水里裹挟着泥砾,浑浊不堪,把草叶都淹没了,牛是不爱吃的,吃几口摆几下头,加上下雨后苍蝇蚊子等小虫子都出来了,疯狂地叮咬,任凭牛尾巴不停地抽打也无济于事,最后牛只得无奈地在灌木丛里猛跑,也有靠着树蹭痒的。此时的牛让人最不省心了,一溜烟四散跑不见了,你得紧随其后。偶尔也找点乐子,用脚踹松树,那上面的水珠子啪啪落下,你从另一侧猛跑过去。有时候遇到吹落到地面的小鸟,赶紧捧在手上,揣入上衣角里,待到羽翼全干了,选个干爽的枝干把它放上去,要是幸运的遇到鸟妈鸟爸找来,不一会儿他们便把孩子接走,在高高的枝丫上叽叽叽地叫着表达谢意。要是遇到爸妈走失了,那就只能看它的造化了。第二天我往往会再去看地上是否有鸟的尸体,没有则心里一阵窃喜;要是找到尸体就地掩埋起来,还在上面撒上一些枝叶,希望能让它暖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