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继贤
笔名/山之东西
二后生的家,座落在山西省最北端小城右玉,一个与内蒙古接壤的偏僻小山村。公元1990年10月8日——冥冥之中,命运圈定了这个让二后生刻骨铭心的日子,意外的遭遇,不凡的经历,凝结着几分传奇色彩。
刚刚跨入寒露,霜降便借着夜幕的掩护,迫不及待地闯进了北方的地界儿,给四面环山、寂静的小山村带来片片雪白。
黎明时分,院子里的鸡叫声惊醒了二后生,他悄悄地穿好衣服来到了堂屋,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支香烟,想起了昨天下午的情景:二后生的左眼皮莫名其妙地狂跳不已,善解人意的老婆,把两颗饱满的向日葵瓜子,小心地掰开个囗子,夹在他跳动的眼皮上,她嘴里则念叨着:“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看来你要发笔小财。”这一招神奇的很,负重而跳的眼皮,当真降下了速度,慢慢的恢复了正常……二后生吐了一口烟,笑了笑,“迷信,管它哪,拾粪去。”
中等个子,身体结实的二后生,是一个憨厚朴实的北方汉子。与土坷垃打了多年交道,农活干得响当当的他,熟悉并热爱着脚下这片黄土地,他懂得施过肥的庄稼,长得有劲,长得肥壮。
到了屋外,一股清冷的风迎面扑来,二后生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冷战,这天说冷就冷了,多亏自己早早地穿上棉衣。他挎起了柳条编制的粪筐,拿起了那把去年买的粪铲:老榆树干做的把,落满了灰尘,铁打的铲头,有些生锈,但握在手里结实的很。
星稀月明的街上,黑灯瞎火空荡荡的。山里人眼好使,又是轻车熟路,二后生很快就上手了,一堆零乱的、黑黑的羊粪蛋蛋,成功地进了他的粪筐。再往前走,他陆陆续续的拾到了一些马骡驴粪蛋蛋。不知不觉中,他出了村西口,上了大道。这是村里通往外界唯一的道路,它沿着山脚走势而建,宽窄不一,弯弯曲曲,铺垫着沙砾的黄土路还算平坦;它的窄处足有十来米宽,它的长度六里来地,它的尽头是通往县城的柏油路。
两边山坡上,零散地长着几片树叶枯黄的胡杨林,山脚下长满了一簇簇高低不一、参差不齐的沙棘树,两者间布满了繁茂的野草。二后生意外地拾到俩团褐黄色的牛粪,让他兴奋不已,欢快的他继续往前找寻,他与村子的距离拉大有三里多地。
在路右边的土圪梁梁上,在一簇低矮的沙棘树中,透过树枝那灰白叶片的缝隙,眼尖的二后生借着微弱的晨光,发现露出一团灰黄色毛皮并绻缩着一条长尾巴……“狐狸!”二后生一阵窃喜:今天我撞上大运了,“左眼跳有财”真的应验了;城里人喜爱狐狸皮,自己肯定能得不少钱;给两个孩子换身新衣服,添置一些学习文具;给老婆买瓶洗发水,买盒擦脸油;给自己买条带巴巴的烟,买瓶带盒盒的酒。二后生沉静在幸福的遐想中,庆幸的是那“狐狸”仍旧躺在那里。二后生岂能放过这唾手可得的礼物,他轻轻地放下粪筐,敛声屏气,蹑手蹑脚地靠近“狐狸”,双手紧抓粪铲,慢慢的举在空中,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猛地砸向了“狐狸"一一通的一声闷响,二后生感觉虎口发麻,粪铲险些被震飞。
就在二后生走神之时,随着一声“嗷呜”的惨叫声,那“狐狸”猛地跃起,蹭的一下窜到了大路上。显然那“狐狸"被二后生这一粪铲打疼了,有点发蒙;它左右动了动身子,摇了摇尾巴,发现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左边屁股上开了一个小口子;它缓缓地抬起了那高傲的头颅,朝着明月仰天长啸……
二后生定了定神,迅速回到路中央粪筐旁。借着月光二后生看清了对方:妈呀!这哪是一只狐狸,分明就是一条凶狠的狼;都怪自己太过贪心,不好好的拾粪,竟然,鬼迷心窍地去招惹这难缠不好惹的主儿;事已至此,逃跑一一逃不了跑不掉死路一条;搏斗一一或许能赢得一线生机。
一场你死我活、惊心动魄的人狼大战徐徐拉开大幕……
警惕的狼,环视四周,发现除了对面的二后生,再无他人,他那桀傲的本性瞬间回归。它张开大嘴,刻意露出那引以为豪的獠牙,晃动着那血红的长舌,瞪着那幽怨绿莹莹的眼睛,怒视着眼前的二后生,与他死死地对峙着。
愤怒的狼,百思不得其解:在它的记忆里,自己从未受到如此偷袭,就算是那彪悍、捕猎经验丰富的猎人,也惧它三分;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愣子,竟敢偷袭我,这是对我公然地羞辱与藐视,我今天非给你点厉害尝一尝。
凶相毕露的狼,霸气十足的往前走了几米。二后生那里经见过这般阵势,刹那间,他的头皮发麻,汗毛竖立,双腿微微发抖;还好,他的头脑清醒的很,理智及时战胜了胆怯;他右手握住粪铲,左手抓牢粪筐,并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能后退,只有勇敢面对。
威胁、恐吓是狼大战前惯用的造势手段,如果对方被这威慑的气势吓跑、吓傻、吓倒,狼就会乘势飞腾而出,扑倒对方,用利齿紧紧锁住对方喉咙,置他以死地,直至撕碎为止。
狼见二后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伸出两只锋利的前爪压在地上,把腰向后弓起,后爪挖地,嗖的腾空而起扑向二后生……歹毒的狼下了狠招,它的大嘴、利爪直击二后生的面部;二后生本能地往右闪了一下,左手提起粪筐抛向了狼。离地的狼,无法改变方向,锋利的前爪插入了粪筐,落到二后生身后几米处。扑空的狼,恼羞成怒的几下把粪筐撕裂,粪筐里的羊粪蛋蛋滚了一地,碎了的马骡驴粪变成了一块块黄草,最可恶是那俩团牛粪,碎后臭味扑入狼鼻。
再次蒙受羞辱的狼,一跃而起朝二后生的后背袭来;二后生感到了危险逼近,他双手飞快地抡圆了粪铲向后面扫去,巧了,居然一粪铲拍中了狼的右臀,狼随着一声哀嚎落地,忍着疼痛往后退了几米,思谋着下步的进攻路数。
聪明的狼,终于摸清了粪铲的威力一一伤点皮毛,重创不了自己。短暂的兴奋过后,二后生也有点埋怨这把粪铲:铲头太钝了,没有铁锨、镰刀那样锋利;铲头太薄了,没有镐头、镢头那样厚实;否则的话,狼不是被削下块肉,就是被砸个洞,它决不会继续那样凶猛猖狂。
善变的狼,左窜窜、右跳跳,意在分散二后生的注意力,以影响他的判断力,让他出错,逼他露出破绽来。果然,二后生跟着狼左右移动,有些发慌,心中没了底。狼朝着二后生的面部再次飞扑过来,不敢怠慢的二后生,慌忙迎战,举起粪铲用力砸向了狼;二后生真的出错了,狼此次攻击的是左肩膀,粪铲意外的落空砸在地上,一块小石头溅起几点火星飞到一边,导致他险些跌倒。狼则顺势用利爪抓破了二后生的棉袄。一阵刺骨、火辣而钻心的疼痛,传到了二后生的末稍神经,他的左臂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见了血的二后生,怒火中烧,忘记了老人们的教悔,疯也似的挥动着粪铲,迎着狼猛铲猛砍猛砸。他的举动正中狼的诡计一一短兵相接是它惯用的拿手好戏。久经沙场的狼,其搏斗的技能,绞杀的本领,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一时间,狼与二后生的血腥气味弥漫四周,沙土到处飞扬,惊飞树上小鸟,吓跑地上蚂蚁,月亮躲了,云儿散了,冷风溜了,只有东山刚露出头的太阳,偷偷地窥视这场惊世罕见的人狼大战。
杀红了眼的二后生,像注入了鸡血似的兴奋异常,愈战愈勇。他此时对自己手里的粪铲好感倍增:这轻巧乘手的家伙,成了他迎战凶猛难缠恶狼的最合适的利器。
这一番恶战,直斗的昏天暗地,双方难解难分,胜负难料,场面惨烈壮观,那无比震撼的狼嚎人吼声,聚会着粪铲地劈啪声,划破黎明的宁静。灰头土脸的二后生,棉袄棉裤被撕开了许多洞,恰似朵朵盛开的花,身上又添了许多血痕,模样滑稽的很。往日里骄横的狼,浑身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神态,犹如遭遗弃的流浪狗般潦倒落魄。唯独那粪铲出尽了风头,铲头上面挂满了炫耀的资本:黑红的狼血,黄灰色的狼毛,白黄色的尘土。
狡猾的狼,突然醒悟:双方照此状态战下去,必定两败俱伤,这不是它想要的结果;况且,天渐渐地变亮,形势恐对自己不利,必须改变策略。狼往后又退了几米,避开了二后生的攻击,围着他转起了圈。二后生体力消耗过半,借机收了手,站在那里调整恢复身体,静观其变。
狡诈的狼,围着二后生不紧不慢地转着圈。二后生有点“丈儿和摸不着头脑,”这畜牲又想玩什么鬼花招,他心存疑惑,举起了粪铲跟着转起了圈,刚转了十几圈,他就觉得有些头晕恶心,他猛然警醒:又上当了,狼分明是要把自己困住、累垮、晕倒,以达到它咬杀自己的目的。紧迫的危机感,让二后生迅速做出了决断,既然如此,我何不以逸待劳与狼搏斗。二后生稳稳的站在那里,右手握紧粪铲高过自己的头顶转了起来……
气急败坏的狼,边转圈,边伺机发起了进功。二后生已熟知了狼的伎俩和路数,他凭着感觉出招,一次次地化解了凶猛的偷袭。
太阳冉冉升起,天已大亮。在这场难缠大战中,二后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被汗水浸透,只能机械似的转动着粪铲;狼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它身体虽然也极度疲惫,但是“不达目的,势不罢休”坚定的信念,惊人的耐力,支撑着它;狼加快了速度,将圈子逐步缩小,频频发动进攻。
精疲力尽的二后生,眼花缭乱,腰酸腿痛,手臂发麻,无奈的坐在地上,双手转动着粪铲,咬紧牙关,苦苦地支撑着,拼命与狼做最后的殊死搏斗。忽然,凶残的狼停止了功击,竖起长长的耳朵,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望向村口方向……
村口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一辆自行车由远至近飞速驶来。二后生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心中暗喜:来人了,有救了!他担心狼不肯就此罢休,便继续转动着粪铲。“二哥,怎地了?"从来到近前的自行车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二后生一阵大喜,是本家的一个兄弟。二后生眼泪瞬间涌出,“狼!”他用嘶哑的声音应答。
本家兄弟下车,站在那里看着这让人触目惊心的一幕:不成人样的二哥,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头发杂乱,衣服破碎,坐在地上转动着那把粪铲;前方不远处,一匹变了模样的狼,恋恋不舍地站在那里。
本家兄弟气愤地从地上捡起两块石头,朝着狼扔了过去。那狼已无心恋战,它猛地窜到了土坷梁梁上,穿过沙棘树,绕过胡杨林,消失的无影无踪。见此情景,本家兄弟不再追赶,迅速返回二哥身边。二后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直未离手的粪铲飘然落地,自己则瘫倒……
二后生粪铲战狼的故事,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到十里八乡,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村里人对此事的看法,褒贬不一,众说风云。每每遇人谈及比事,二后生都是一笑而过。他心里亮堂的很:那粪铲是自己的福星,本家兄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既然老天爷帮自己度过了这一劫,往后自己就得加倍努力,种好庄稼,农闲时去城里打个零工,为家里多挣些钱,让老婆孩子过上好光景。
富有戏剧性的是去二后生家串门的村民们,有一个惊奇的发现:他家的堂屋,正墙中央贴着一幅手持青龙偃月刀 ,一身正气,威风凛凛的关老爷画像;下方的桌子上,方方正正地摆放着祖宗的牌位,香炉,供品罗列两旁;关老爷画像的右侧,则悬挂着那把二后生战狼的粪铲,奇怪的是粪铲全部用崭新的红布包裹着,香烟缭绕中,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味……
陈继贤,微信山之东西,山西大同人,同煤集团矿工,酷爱读书,喜欢用笔展现不同人生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