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一人来到江南,有小桥有流水也有人家,少华在一条古老的街道上漫步,说是漫步,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去何方,只是走着就来到这一处——一个看上去很古老的巷子。巷子不宽,反而有些窄,少华走到这里时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墙面和地面都是由青石砖组成,石砖大多都出现了裂缝,缝隙之间点缀着一些青苔。地面是湿的,青苔占着水珠显得十分苍绿,在罅隙里安然地闪着微光。少华一脚踩上去觉得安稳,他觉得这比在学校坐在板凳上取悦老师和家长踏实多了。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缓缓地拨动起少华眉角处的发梢,这时他往天上看了一下,才发现天空的色调和这巷子似乎一模一样,他恍惚之间觉得天只是巷子的倒影。怔了一会后,轻轻说了一句:“天青色等烟雨”,然后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像是在否定着什么,发梢被吹的更高,风似乎变大了。低昂的风声里传来了少华更为清浅的一句话:“似乎就缺一匹瘦马了吧。”巷子里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脚印,脚印中间残存着踩扁了的青苔,这些青苔已由苍绿变为黑绿,一路追随在少华的身后。
这种古老的街道不止一条,少华在一条岔口很自然地转了身,他觉得像是一种召唤,但这种召唤又让他有种无力感。走了一会儿,人渐渐多了起来,他看到了很多不同的面孔,那些面孔有种熟悉感,他想看清那些人的容貌,可是当他细看时却发现越看越模糊。前方的行人由远及近,朝自己汇聚又从自己发散,他突然有一种被穿梭的朦胧感与孤独感。到处都是身影,又好像到处都没有身影,他似乎站在了两个平行世界的交点,始终走不进一个确定的平面。他好想下一场雨,不打伞地站在这里,起码可以感受到雨滴滴落在额头或是脸颊上的那种真实触感。于是雨真的下了,而且是一种如丝的烟雨,他嘴巴稍稍张开一点,细雨滑入口中,他无法形容这雨的味道,只是觉得有几分难受,周围的人们都撑起了伞,他开始有点想家了。
雨还在下,少华依然在漫步,依然不知道要走到哪去,依然对之前那种召唤感到不安。巷子里的人影渐渐稀少,到最后又只剩他一个人,不过这样反而让他觉得真实。他的衣衫已经湿透,地上也积起一层浅浅的雨水,水雾将青石板折射的更加古朴,这种古朴已经掩盖了少华身后踏过的青苔,以及青苔被践踏而显示出来的黑色。少华开始观察周围的景致,看到雨水溅落在地上形成水花,看到旁边庭院里的树叶在雨中飘落,也看到墙脚生长的一小束野草在雨中愈发挺拔。他突然觉得一个人的世界真是孤独。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回去。不过在他回去之前,他要好好感受这个世界,于是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微风吹拂脸颊的轻柔,感受着细雨洒落额头的清凉。他还能想象出这青色的巷子,甚至想象出石砖裂缝中掩藏在雨水下的青苔。他想起了高中课文里戴望舒写的《雨巷》,不知那个雨巷有没有像这样的青苔,如果有,为什么他不写进诗中。这么想着的时候,少华听到一阵脚步声,似是有人朝他走来,少华想着总算又有人出现了,也好,有人来了,那么,他也该走了。
他不想马上就睁开眼睛,他要多感受一会儿这个地方,他总觉得就这样回去好像缺了点什么,他始终想不通为何之前会感受到召唤。就在他纠结要不要睁开眼睛然后回去的时候,刚才听到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少华忽然有种莫名的紧张。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出现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女孩。这个女孩也没有打伞,她走到少华面前停了下来,默默地望着他,少华也在看着这个女孩,他觉得女孩的眼睛有些奇怪,明明是在看着他又好像没有,就像一面镜子,他从女孩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
不知为何,他开始听到自己心跳声,也许是因为眼前的女孩长得很好看,他无法形容这种好看,就是看在眼里很舒服。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戴望舒不将青苔写进诗里,如果是他,他甚至连油纸伞和丁香花都容不下,女孩的名字就可以是一首诗。他终于知道那种召唤来自哪里,他不想知道女孩来自何方,将至何处,他只想知道这个女孩叫什么。
“我叫巷缘。”女孩对他笑了一下,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个画面,女孩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嘴边挂着浅浅的酒窝,在这青色的烟雨中散发着醉人的香味。少华想伸出手,用自己的指纹去触碰去填满女孩脸上的笑靥,于是他真的就伸出了手掌,伸到一半的时候他感觉雨似乎停了,指尖快要触碰到脸颊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好像看到了久违的太阳,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停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女孩瞳孔中的自己,他笑一下,瞳孔中的他也跟着笑。
这次,他不仅看到女孩黑眸中的自己,更看到映像中自己的眼神以及眼神中的女孩,两个女孩都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两个女孩,他一时竟分不清那个是映像,那个是实体。少华突然有种错觉,好像时间只在他和她之间停止流逝,而他们周围的时光却疯狂的逝去,周围的一切都被岁月腐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唯独他和她还在对望。
就在少华闭上眼睛的前一秒,所有的错觉都消失了,他依然站在古老的巷子看着女孩,女孩也浅笑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梦,真和幻他这个局内人也分不清,所以他也不知道当自己的手指触碰到女孩的脸颊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他决定不去想结果,索性闭上了眼睛,继续伸出即将触摸到彼岸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