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城市原本就只属于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如果不是为着逃离那个折磨了她几十年想想都窒息的人与事,前进娘才不会离开那个赖以生存了大半辈子的村子。
从前农村人的婚姻也就是这样凭着媒妁之言,见几次面觉得人还可以,双方的父母都还认可,也就成就了一桩婚姻了。
前进的爹娘就是这样凭了媒人的牵线搭桥,只见了两次面就订了婚约,半年后就成了婚。
之所以看中了前进的爹,原本也就是图了个人老实,本分。
成婚后,前进娘才发现,原来的老实人其实就是个榆木疙瘩,一脚踢不出个屁来的主。
老实是美德,可是不等同于木纳跟愚钝,可偏偏前进爹就是这样的人。
前进娘可是个头脑灵活,万事占先,说起话来那是娓娓道来,一套接一套,从不会打喀吧的主。这样的两个人,思想与境界完全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刚刚结婚那会还好些,毕竟新媳妇进门也是新鲜。可是,自从前进出生后,生活就慢慢变了样子。
天长地久的夫妻之间无话可说,这前进娘可是耐不住寂寞。
每日里抱个孩子东家串串西家聊聊,慢慢可就成了村子里的万事通了。
什么二大爷家的猪下了几个崽,几个花的几个白的;三叔家狗怀了孕是隔壁大哥家的大黄闯的祸;西院五奶奶家的孙女跟村东头的李家小伙子有点意思…村子里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这人一知道事情多了,可就在心里藏不住了。尤其是前进娘这样爽利通透的人,那可不就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全倒出来,不吐不为快。巴巴的还得了一个外号:大喇叭。
她倒是不以为然。那时的农村连个录音机都没有,可不就东家长李家短短的自娱自乐的热闹一番。
如果就是这样小话说说倒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一个爱叨叨的妇人罢了。
可是,偏偏让她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
三伏天的中午没有风,太阳毒花花的晒着大地,仿佛要把人蒸熟了般的炙热。
被聒噪的蝉声扰的无法午睡,干脆起来洗把脸,去村东头张寡妇家走走。前两天看她绣的鞋垫样子好看,要去拿纸样一直也没去。
从村西到村东竟然是一个人也没遇到。大中午的谁会出来爆晒呢,想想也是自己有点格外。
张寡妇家的大门虚掩着,她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跨过了影壁墙,是四方的小院子,还未到屋门前,就听见房间里有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大中午的谁会跑到寡妇的家来呢?
刚想转身走开,但是好奇心却驱使她离门口更近了一点,细细听那声音。
“你说你也太大胆了,青天白日的过来也不怕被人看见。”
“大中午的谁会出来呀,谁让我那么想你呢?你难道不想我呀?”
“想是想呀,可是万一被人知道了你这村长的脸面往哪搁?还有你那个母老虎婆娘还不得疯了呀。”
“我不怕,都怪我爹娘当年棒打鸳鸯,要不你哪里会受这份苦呀。”
“唉,当年的事都不要再提了。这就是命呀,谁叫我这人命硬呢。当初你父母拦着没让咱们俩在一起是对的,你看我这不就把我们家那口子给克死了。”
“不许你这么糟蹋自己,你是个好女人…”
一时间屋里忽然静寂下来,大概是在追忆当年的情谊与不易吧,半晌无言。
前进娘屏住呼吸悄悄退了出来。走到了大门外,才敢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哎呀妈呀,这都是一档子什么事呀,自己居然撞见了寡妇与村长偷情。
这秘密憋闷的她都快要爆炸了,人也萎靡了不少。终于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了,就跟她最要好的大嫂把这事说了出来。
这憋在心中好久的秘密一吐出来,真是痛快呀,顿时感觉一块大石头从心口搬开了。
不过痛快完了又有点后悔了,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大嫂千万千万的不要说出去。
这大嫂也是个存不住话的人,又跟自己要好的三弟妹说了,也是叮咛了千万千万不要说出去。
一时间,这秘密像长了翅膀,村子里人尽皆知村长跟张寡妇的之间有私情。
村长的老婆更是一路谩骂着打上门去。两个女人一时打在一处,直闹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瞬间张寡妇被村长夫人给打了个花容失色,跌落尘埃,狼狈不堪。而村长大人早不知躲到哪里去逃臊去了。
夜里张寡妇越想越不堪羞臊,一根绳子就上了吊,寻了短见。
见了她尸首的人都只说一个字:惨。
村里人都说是前进娘害死了张寡妇。
老实的三脚扁不出一个屁的前进爹气哼哼的回了家,直指着前进娘的鼻子:“你个饶舌的毒妇呀。”
说话间把她按倒在地,脱下脚上的布鞋,实实在在的把她痛打了一顿。前进娘没吭声,鞋底啪啪的打在身上生生的疼,也算是减轻自己一点罪孽吧。
这一顿的殴打,直打的前进娘半个多月下不来炕,人也沉默了不少。
从此后,前进的爹添了酗酒的毛病。逢酒必喝,一喝就醉,一醉就发疯,疯了就拉过婆娘来打一顿,还专门打嘴。
前进就在父母每日的无休无止的战争里慢慢长大。还好还算争气,一举考中了财校,脱离了父母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前进的媳妇生了孩子,前进娘被接到城市里给伺候媳妇跟孙子。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让自己心塞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了,她感觉到冲出牢笼般的喜悦。
临走的那天前进爹破天荒的没喝酒,没发疯,倒是细细嘱咐自家婆娘:“你到儿子家好好的带孙子,少说话,媳妇叫你干啥就干啥,别惹人烦。”
前进娘看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那个人,忽然也觉得有点莫名的酸楚:“嗯,我不多话。你自己在家也照顾好自己吧。”
终于,来到了城市。再也不用想着地里的庄稼园里的菜,再也不用日日看男人的脸色,挨拳头。这一切都是多么的美好,阳光也灿烂,天也蓝云也白。美好的令她忘却了她曾经不堪的大半生。
直到一天,前进接到村里打来的电话,说家里出事了。
前进的爹死了,被车给撞死了。临终前给自家的婆娘留了一句话:“我终于替你把债还清了,一命抵一命。”
出殡的那天前进的娘哭的像个泪人:“报应呀,原该也是报应在我身上呀。偏偏你怎么就替了我呀……”
纸钱飞舞中,她仿佛看到了张寡妇一张淡淡的笑脸慢慢的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