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茱蕙蘭
秦悦堵了一腔气,似万条尖刀剜心,她抽抽噎噎,眼泪决堤一般,汩汩流出眼眶,流向脸颊,落了满身的凄凉。怨气似游蛇,哧溜地游遍客厅,游到朦胧胧的灯光下,游到仿大理石的餐桌上,三只饭碗摆放着,她今天心情不好,像溺昏在大海,半口气都提不上来,饭也煲稀,黏糊糊的不成块状,她明知道家人不爱吃,可没力气重煲一锅,菜呢,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豆腐肉片汤,一个卤水鸭块,她也没尝。她摆摆手,坐在沙发半晌没动一下,雕塑般地,她静静地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是陈老师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正忙着整理学校活动册子,她顺手开了免提,那头虽只有一个女声,但炸了锅似地一通怨责,她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这几次考试,儿子都考得不理想,不仅成绩差,而且思想上也是掀起了一场龙卷风,竟故意翘课了!她连连道歉,宽慰陈老师,承诺一定教育好孩子。嘟嘟——电话挂了,一片安静,秦悦不禁打了个寒战,四周的同事都似听非听地忙手头的事。她支吾着,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真不省心……看我不收拾你……”可脸红了一阵又一阵。
仍是如水的平静,时间仿佛静止,每个人在之前屏蔽似的,各自忙着手上的事谁也没接过话茬。她心里略略松了口气。
那边班上来催,拜托她看邻班的一节课,这边没忙完也只好暂时放放,等她再回来,脚步疾风般地穿过五米长的高台阶,转过深幽的回廊,离着办公室的门口,她分明听到几声大笑,夹杂着嘲讽的尘土,不屑的砂砾,扑棱棱地冲向她。她站定,一身冰冷,从脚跟到发梢,像踩在了棉花上。“她呀,一向骄傲得眼睛都要上天了,没想到儿子竟然还会逃学,真是糗大了!”“她能力再强,再会教书却没把自己的孩子教好,啪啪打脸呀!”“立娟呀,还是你享福,你老公在县机关,名副其实的官太太,职称已是高级,再也不用呕心沥血教出成绩,与我们这些没靠山的人死争死抢了,惟一任务就是照顾好家人。”“我天生闲不住,本来挂编的,工资可照拿……”“所以说命好呢…”秦悦凝听着,任冷冷的空气萦绕耳边。一股热气从心田直冲脸颊,她醉在这倒喝彩的嘲笑声里,不知所措。木老师刚好经过这,叫了声秦老师,她才缓醒,又风一般踏进办公室,一片鸦雀无声,仿佛电影结束,人们准备离场。她默默地将册子整理好。
她等着儿子回家,她知道他定会回,从小到大,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上下学接送,作业辅导,给他报培训班,成绩下降找他谈心,她尽着一个妈妈的职责,并不像同事所说,她教会了学生,自己的孩子却教不好。她自从当了老师,就把教育当成了马良神笔。她了解他,要不是因为成绩,他不会被情绪绑架。
“咔”门开了。丈夫与儿子回来了,她这才打开饭厅的灯,炽亮的灯光下,她背过脸,赶紧擦拭泪痕,儿子像一只桀骜不驯的老虎,动作迟缓,可目光如炬。她没有对他大吼大叫,她知道他长大了,要时时端着他的尊严,可是她沉不住气,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你还知道回家!养了只白眼狼!”她说完倒吸了口冷气,儿子奋力将书包往茶几一甩,轰隆隆的声音要把房子拆掉似的!在她心里翻滚的怒火此时火山般爆发,她捶打着儿子的背,嘶声力竭地抱怨她的辛苦,她的付出,与泼妇妈妈没两样。丈夫在一旁劝住她,劝她冷静,可她却像一头愤怒的狮子。顺势也将丈夫吼了一通,“还不是你宠坏了,就知道忙工作,甩手掌柜一个,我也要上班,还得忙家里……”她的泪哗哗地,河水一般。儿子一向乖的,却不知哪来的力量,他甩开妈妈的手臂,大叫道:“我长大了!”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再是那个按照自己想法长大的小孩了,她为刚才的失心疯而尴尬。
她摸尽眼泪,很轻松似地说了声:“吃饭!”她静静地喝着一杯水,丈夫和孩子依旧马不停蹄地狼吐虎咽了几口就匆匆回各自的房间了。她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鸡蛋,吃到嘴里木木的,喝了点豆腐汤,竟是淡的,忘了放盐,她又撒了一盐花,尝了正好,她朝房间的方向喊喝汤,半晌也没动静,她夹了一块卤水鸭,咬了一口,微微发苦。她知道:一切都要与自己无关的,只是,她抱怨的泪又流淌出来。
她始终没明白,教育向来要有平和的心态,只问付出,不问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