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村庄
村庄是别人的。
丰满的田野,陌生的稻子挨挨挤挤的绿着,欢喜或者忧伤膨胀了腰身,有的突围而出,禁不住沉重而倒伏。或许,收获不再是秋天的主题。小时候,稻子可是农人的希望。全家的喜怒哀乐都系在那细细的绿杆上。稻子里有油盐,有学费,有温饱,有尊严。而现在,稻子只保留了它原始的功能。谁还愿意土里刨食呢?除了种粮大户。城里的钢筋水泥生长了无数的满足,房子,汽车、欲望。谁还在乎这些稻子呢?只是,田野需要稻子,没有稻子的田野还叫什么田野呢。稻子生长在田野里,绿着生,黄着死,田野就感到安心。即使失去了农人温热的抚摸,需要忍受机械冰冷的碾压。白鹭也需要稻子,急速地掠过,优雅地转身,自由地飞翔,缓缓地滑落,稻子是最好的观众。“漠漠水田飞白鹭”,白鹭飞了上千年,稻子也欣赏了上千年。诗人不在,没有稻子,白鹭飞给谁看呢。
如果说水稻是田野原著的居民,紫云英、西瓜、瓜蒌等就是田野的过客。紫云英灿如云霞、连绵天际的辉煌时代已过。本是西瓜的地盘也让位给玲珑的瓜蒌了。娇弱的藤蔓匍匐在搭好的竹架上,垂着袖珍西瓜样的果实,像一帘幽梦。梦醒,不知谁又会上场。
紫薇不在乎了。这个一直在田埂上默默开花甚至被实用的农人砍回家的无名之辈如今身价大增,它们已不屑蜗居在田野,许多被请进城市的绿化带,在秋风中眉开眼笑,倾尽全力妆点城市的天空。最不济也挺立在农人的房前,和白墙粉院明艳成朋友圈的主角。
牛也成了村庄的客人。它是寂寞的。偌大的村庄,广漠的草场,只有它一头,庞大的身躯隐藏在茂盛的草里成为田野的绝唱。没有农人的吆喝,没有同类的争抢,只有无尽的静默,只有无奈的低头。卸下了沉重的犁铧,解下了束缚的笼兜,一双角却无处安放。膘肥体壮,也只是饕餮盛宴上的一盘。“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的童话消失在古诗深处。
幸好龙爪花还在。这位流落在乡村沟壑边的艳丽美人一直陪伴着村庄。阴冷、潮湿的环境激发了她的热情,开在秋天的头上。根根独立,却又簇生在一起,龙爪上伸出针针细丝,顶着各个顿号,是守卫者的誓言。这世界变化莫测,惟有村庄的血液永不变色。或许,彼岸花的魔咒黯淡了她的鲜艳,却成全了她的忠贞。
野草更加猖獗,抓住一切机会反扑。拉锯战一样,和农人争斗了几千年。如今,它的时代似乎来到,占据了菜园、小径、田埂、山林,还在公路旁探头探脑。农人却不在乎,任其肆无忌惮,不高兴了倒一点除草剂。
我不太认识村庄了,村庄也对我陌生了。
这不是我的村庄。它是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