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章有首著名的诗作,《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字面上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也没有什么典故,平白如话,问题是这首诗怎么就流传下来了?
“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要想流传下来,需要必要的文采,否则只能在历史的潮流中消失殆尽,但这首诗没有什么文采,那它凭什么成为脍炙人口的诗作?
如果用王国维的理论,那就是一个“真”!
什么真?事情真?也就是写的那个场景真?难道真实的就是有价值的?这当然不是,因为每时每刻都真实的发生着事情,那都是可以流传千古的?这一问就知道这种想法是荒谬的。那究竟真在哪里?
真在内在感情?
那内在的感情是什么?
人类无法逃遁的虚无感。
此话怎讲?
不急,我慢慢说。贺知章这人在官场混得很好,呵呵,不要挑剔我的用词,之所以说“混”是跟虚无的说法有关。贺知章武则天证圣元年(695年)中乙未科状元,授予国子四门博士,迁太常博士。后历任礼部侍郎、秘书监、太子宾客等职,这些职位对一般人而言足够显赫了。这是正式的职业,业余时间也相当惬意,“常与张旭、李白饮酒赋诗,切磋诗艺,时称‘醉中八仙’,又与包融、张旭、张若虚等结为‘吴中四士’。”这日子也足够逍遥。后来年纪大了,“天宝三年(744),因病恍惚,上疏请度为道士,求还乡里,舍本乡宅为观,求周宫湖数顷为放生池。诏许之,赐鉴湖一曲。玄宗御制诗以赠,皇太子率百官饯行。”这一生,夫复何求?
也正是带着这种满足与轻狂,贺先生衣锦还乡,本以为会万人空巷的接见这位显赫人物,到头来只有“笑问客从何处来”?这背后是什么?可能是贺先生不事张扬,便衣出行,毕竟是告老还乡,不是微服私访,但其内心绝不是一个普通人,毕竟曾经官场腾达,学术界又是大腕儿,到乡应该有热情,至少是亲切的接待,这样的人物,多少年出不来一个,即使我贺知章不以为然,但乡亲们应该懂得我的低调,识货的接待我啊?
事实上并没有。只有几个无赖小孩与之闲聊搭讪,不是出于礼貌,仅仅是孩子的好奇。村里来个货郎,他们也就是这样闲谈。
贺先生心里莫名的悲哀。如此风光的一生, 到头来不过如此,甚至不如乡里的老人,最起码大家知道是村里的“老人参”。而贺先生此时,只是,一个“客”!作为回乡养老的贺先生,怎么不悲凉?
其实贺先生也不必这么难过,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当年的小伙伴,生长在农村,也没有医保,怎么可能长寿?而贺先生此时已经八十六了。八十六,就是现在也是长寿的,当年的小伙伴怎么可能还活着,即使活着一两个,怎么还能识得儿时的面庞?
事实是事实,心理是心理。
准备叶落归根的贺先生就是感到虚无。自己风光一世,还没死呢,只是告老还乡,已经惊不起一点涟漪了,这不跟其后世的苏轼的感慨相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就是人生的虚无。也正是写出了人生的这份虚无,才把这首诗铸成名作。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当时皇上很体恤他,赐他镜湖养老,但当感受到人生的虚无时,这良辰美景,又有何用?
贺先生在看破人生后,旋即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