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火

  “打豆腐哦……买油条哦……”清晨的吉祥巷,老男人的吆喝声响起,硬生生的敲开了梦乡,但我一点都不厌烦,然后便是“吱”的开门声,定是父亲端着盘子去打豆腐。待我从阁楼里下来,楼梯脚边的圆桌上,青花土陶盘,方正方正的乳白豆腐,站在褐黑酱油上,斜躺着的淡焦黄的油条,味蕾顿时活跃,我的筷子一戳一夹,从不放过任何一粒豆腐碎。许是那时迷豆腐,如今知天命了,依然好豆腐,好它们整个家族成员,诸如豆腐脑豆腐花豆浆乃至豆渣。

  那时的油条怎么这么好吃呢?喷香喷香,松脆松脆。站在泡油条的小摊前,看看揉面团,拉成粗大的杆状,迅速切着一小块,拿一个,抻拉,在干面粉上弹几下,滑入沸油中,那时的油条摊的铁锅好大,夹油条的筷子好长,十几根油条同时膨大,长筷一夹,放锅边上面的沥油网上,五分钱一根,摊主备好竹签,要几根就戳几根,一根竹签,往往能挑起五六个的油条。那时小镇上最有名的油条摊是一个叫阿英的女人经营的,人称其“油条英”。

    想想便扑嚇一笑,小镇上的这些小摊,似乎都没有什么或雅或俗的名字,小镇上的人常是用产品名加摊主名来称呼,比如“豆腐树”“油条英”。

      说起“阿实鱼面”,倒是真正的夜摊。十字街头,杨殿前,傍晚时,几张桌,几张长凳,沸腾的水,阿实飞快地摘鱼丸,鱼丸在锅里伏、起,又浮了几秒,阿实用爪篱捞出入碗,葱花、醋一搁,开水一冲,那个美味,道地!“走,吃阿实鱼面。”是那时小镇人,尤其是恋人约会、朋友相聚的一道必填栏目。摊主阿实个不高,脸稍扁,说话语速不快,却很风趣。鱼丸摊经常是主客哄堂大笑。

    小镇在几十年前就有“宅急送”的萌芽。须是天要墨黑,人家点起了昏黄的灯,许是初更时分,“梆——梆——”的声音响起,我们翘首以盼的“敲梆”来了,这个实际是专卖馄饨的流动摊点。一个人推着一辆改良的板车,装备是一盏煤气灯,挂在篷上,一个煤球炉,上放一个放盖小铝锅。案版上一个个扁框上放着一朵朵馄饨,那馄饨片薄薄的,如晶莹的纱翼,肉馄轻透,泛点粉红。案版上还整齐排列着几个小碗,内有绿小葱花、黑碎紫菜、白小虾皮等佐料,还有便是盐和味精。沸水浮起的馄饨,微微晃荡的灯影,沁入心脾的绿色,缓缓端回家中,一朵、一朵,味蕾享受,心满意足。那时,吃上馄饨的夜晚,无论酷署亦或严冬,总是美美的。如今,馄饨店处处有,吉祥馄饨、杨氏馄饨,还有非遗的“钱承恩馄饨”,然总好把“馄饨担”与这些有名气的馄饨比较,也怪自己“阅历”太深,比较之结果便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那时的小镇,从早到晚,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那些时的小镇,常见是时令瓜果来演绎四季的更替。

    红杨梅。最近一段时间,不论小镇的街头水果摊,还是超市里,有来自各地的各品种的杨梅,它们都有“身份”“地位”的,物美价高。凑巧有位懂吃尤其懂水果的学生家长颜女士,发现了极品杨梅,随口与许先桑一说,几年不吃杨梅的许桑兴致极高,当即电话,颜女士火速赶往水果市场,无奈一车的杨梅已被各位“老板”“娶”走。好在另一车两刻钟后抵达。机灵的颜女士为我抢到了一筐(五十六斤)的杨梅,五十六斤那,好大的一筐。移至家中,分装几个塑料袋子,许桑说:还是以前的杨梅篮子好!我的思绪马上活跃到那时小镇的“杨梅出时”,小街两边地上排满了本地的“塘川杨梅”,这场景,是那时小镇每年的必演的。我曾在前几年写的《杨梅》中写道

“......记忆中的杨梅全然不是如此。它个小,囫囵呑五六颗对‘小孩嘴’毫无问题。我为了‘多吃’,玩过这把戏。杨梅颜色有鲜红、挤压后憔悴的灰红、青白、白里泛点粉的色、绛紫(估计是家乡人所说的乌du)。它总是被主人放在老旧的竹筐里,筐底垫些绿草,上头盖些杨梅叶,红红绿绿,煞是动人。山民静静地坐着,有的吸着旱烟,有的轻拨一下盖在竹筐上的杨梅叶子或蕨类植物的叶子,不吆喝。  ……小时候,特别想‘杨梅出’。‘杨梅出’是有风俗的。老城的街道,窄窄的,长长的,筐筐的杨梅依次挨着,左一条右一条。我总是徜徉其中,一点不顾忌杨梅滤会祸害了衣服。据说当年滴在衣服上的杨梅汁来年才能洗掉。‘娒,吃吧,刚摘的!’面对山民盛情,我总是不好意思推却,任凭嘴成了‘血口’人成‘斑点狗’。现在想来,那时的杨梅实在是‘重口味’,不对,应该是那时的自己真的重口味。牙齿,甜,没感觉。牙齿酸啊,至今想起还酸到太阳穴,蔓延到整个头颅。那时,我的杨梅不断篇。今年还没杨梅尽,已望来年杨梅出!不管‘杨梅有大小年’,只盼有杨梅,只盼长长的街道上有一筐筐的杨梅……”

      那时小镇的烟火,便是窄街两边的一筐筐杨梅,便是山民的一句“娒,吃吧!”

    时候转至冬日,小镇的街衢上空便有“橄榄……塘川橄榄……”“青橄榄……”“冰糖橄榄……”我的美好时光又来了。

    青橄榄,我的至爱。我在《千千橄榄》一文中,说  “……打记事起,橄榄似乎就是我的至爱。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想吃上橄榄的机遇是不多的,获得的途径主要有二。一是过年时。‘南国青青果,涉冬知始摘’……”    “……母亲说我的衣服口袋里常有橄榄核或橄榄干。那时的我很有发家致富的念头,因为我留着橄榄核就是想种它,大人们说‘种哪,种你的肚脐口啊!’当时如果我种了橄榄,后来还轮得到西班牙橄榄、地中海橄榄?至今以儿时如此有经济头脑而自矜……。遥想当年,穿新衣,揣橄榄的日子,何等得瑟,颇有抖音的那个‘中班中班......’小男生的范儿。过年好,有橄榄真好。那时的概念是有橄榄吃的时节便是过年,橄榄蕴涵着浓浓的年味……”

    那时小镇的烟火,色彩很是丰富,丰富到让只在夜晚出现的霓虹灯羞涩。

    在我以为,那时的烟火——

    清新。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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