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黄葛古道海棠溪入口。
我感觉一下子回到了过去。
这主要是因为一碗小面引起的。
因为出来得早,没有吃饭,这会肚子开始闹饥荒,我决定在古道的入口吃早餐。发现了一家“老街面”,便点了三两小面。端上来时热气腾腾,红汤黄面,上面撒着一把葱花,香气扑鼻,麻辣入味,吃得我出了一头汗。关键是结帐时只要了6元,便宜得让我产生了幻觉,这已经是很多年前重庆小面的价格了。
噫!这是一条逆时光的道路吗?
它能带我回到过去吗?
(一)
黄葛古道是渝黔盐茶古道中翻越南山的重要一段,因一条青石板路旁有众多高大的黄葛树而得名。
它在重庆古道中的知名度可谓首屈一指。
而真正进入黄葛古道前需费一番周折,从海棠溪上来,经过一小段石板路后,就来到了公路上,这里车流滚滚,是南坪到弹子石的主干道。
如果不是本地人,肯定会一脸懵逼。
这哪儿有古道呀?
要找到正路,需穿过马路,右行200米,再上坡,经过一个叫做聚丰江山的小区右边马路,到达一个叫做“敦厚中段社区公园”的地方。
这里就是黄葛古道的上山入口。
不是本地人,真心不好找!
我到达这里时,正是清晨时分,山岭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霭。
一条平缓向上的登山石梯向上延伸着,有一些来得早的登山者已陆陆续续开始向上攀爬。
我看见社区公园旁边的山坡上耸立着一幢两层楼的老房子。
青砖黑瓦,分外醒目。
便决定去看看。
走近,真是一幢好大的老宅!墙上还挂了一块牌子:“南岸区文物保护单位:邮政总局旧址”,应是民国时期的建筑了。但建筑已很破旧,门洞大开,荒无人烟。我正准备进入看看,突然里面传来几声狗叫,声音很大,应有两三条,不知道是养的看门狗,还是野狗窝?
但这是对我的警告,我侵犯了它们的领地!
好吧,你们赢了,我放弃。
返回登山道。
继续往上走,青石板路往山上不断延伸。
过了一座小桥,便来到一片叫做“敦厚坡”的居民区。这是一片重庆传统砖木结构房屋,青砖旧瓦,小巷深深,一些小猫小狗慵懒地趴在地上,对我们这些外来人视而不见,见惯不怪。
因为从这条路上来的游客很多,大都是些退休的老年人,爬黄葛古道,去黄桷垭吃农家乐,打麻将是他们固定的娱乐健身活动。
一位老婆婆站在她的老屋前,正在晾衣服,见我在拍照,忽然说道:“拍嘛,多拍点,以后就难看见了。”
我便上前跟她攀谈起来。
原来,老婆婆姓蔡,已经八十多岁了,一个人住在这座老房子里面。由于得了脑血栓,几个月前才出院,还曾经住了一段时间养老院。但婆婆听力很好,说话反应很快。
“还是住在自己家里舒服!”蔡婆婆说。“这里空气好,接地气。我才来这里的时候,住的是一个烂棚棚,后来变成了穿斗房。“你见过穿斗房没有?”她问我。见我没有点头,便向我解释了半天什么是穿斗房。”
我问她见过以前的马帮没有?
她说:“解放前(注:1949年)很多,解放后就少了。当时除了马帮,还有很多‘背二哥’(注:背夫),很辛苦的。他们背东西的工具,你见过没有?就是这样……”她比划了半天,原来就是那种喇叭形背篼,加上绳架、丁字拐杖。走累了,可以用丁字拐杖置于背筐下支撑休息片刻。
“那时,一天都有好几拨人从我门前经过,都从海棠溪上来,从这里翻过南山走到巴县(今巴南区),远的要走到贵州……”
在蔡婆婆娓娓道来的故事中,就像一帧一帧发黄的黑白电影胶片在放映,我仿佛看见一个古老行业在时光中的影子……
(二)
告别蔡婆婆,我继续往山上攀爬。
走了一段路后,我忽然想起蔡婆婆说的那句话:“多拍点,以后就难看见了。”
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以后这里要拆迁了吗?
都忘记问她一下了……
继续向上,穿过内环高速公路的下穿道,就进入了真正的黄葛古道。
这里的黄葛树非常高大,一些黄葛树的树龄应上百年了,遮天蔽日,把黄葛古道遮成了一条林荫道,林下的青石板路面已被磨得光滑发亮。
这条古道虽然环境清幽,但其实并不安静,有很多游人经此去黄桷垭。人多时,熙熙攘攘,仿佛大家结伙去赶集。
这时,我临时加入的队伍前面居然还有人唱起了歌(流行歌曲),后面还有人应答,一来一往倒也有趣,把众人逗得嬉笑不已。
遥想当年,马帮经过这里时,带头大哥(马帮术语叫锅头)站在队伍前面,看着自己的队伍迤逦而上,忽然扯开嗓子,大声唱道:“储奇门过河-海棠溪。抬头望见-白斗梯……”
那种吼出来的马帮民谣,肯定比现在的流行歌曲有力度多了吧。
黄葛古道就是古道马帮民谣所唱到的白斗梯了。
关于黄葛古道,我上网查资料时,曾找到一条重庆媒体采访黄桷垭镇的老镇长马金云的新闻。
据马金云回忆:“老路(注:黄葛古道)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直到上世纪60年代,黄葛古道都还很陡很窄,遇到陡坡,要四肢并用,仄身而行。过去的黄葛古道上,一个个铁掌与砂石磨成的马蹄印儿特别清晰,但一律都在台阶内侧。这是由于路陡,马夫担心马坠坡,宁可自己走悬崖边。将驮着200多斤食盐的马护在道路内侧,自己走在峭壁如云的悬崖边,脚下则是被树木荒草遮住的深沟。
“没办法,这是当时去贵州最便捷的路。”
据那些知情的老人们转述,古道马夫们爱马远比今天的人们爱惜宠物更甚。马专司驮货,马夫从来不骑马,来回近20天的渝黔驿道完全是在用脚丈量。对马夫来说,马甚至可能比他们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因为这些马可能是他们家唯一的生计,一家老小都等着一次次长途货运,赚些费用回来维持家里的生活和孩子的学费。
“马帮和‘背二哥’为了赶路,天上有点光线就会走。石板路遇到光发白,他们就一路循着这些发白的地方摸索着前进,稍不注意就可能跌落山下……但其实,‘背二哥’们的收入却极其微薄。民国时期,从重庆到贵州,‘背二哥’们走一趟只能挣几元法币。”一位专门研究盐茶古道的专家这样介绍。
马帮的故事!
读着这些马帮的传奇,顺着古道的石梯向上攀爬,我觉得仿佛随时都会赶上他们,与他们一同前往贵州……
(三)
黄葛古道到了中段又分成两条道。
左边一条往上的通往老君洞,我以前去过,那里是重庆著名道教胜地,创建于唐代,几经荒废,后由全真道士丘处机弟子朱一品住持并复兴,从而遂渐成为全真龙门派道场。
那里面最高处的玉皇楼可以俯瞰重庆全景。
我曾在那里守候过早晨第一缕阳光从玉皇楼背后升起,穿透云层,打在重庆渝中半岛的光影瞬间,然后,看着这座城市慢慢苏醒。
两个字:“震撼。”
太阳出来的时候,往往会开始起风。于是,你就有了那种临虚御风,一城之上,俯瞰众生的感觉……
而顺着另一条直行的路往上走,则通往黄葛古道的终点—黄桷垭镇。
路边,黄葛树林中出现一户大院落。
一位老婆婆正在扫门前的落叶,她门上挂着一块“房屋出售”的牌子。
旁边一位中年男子正在询问相关情况,见有人询价,屋里出来一位中年女子,说这座院子很大,房屋有两层,有两百多平方,只是很破旧,需要重新整修,加上院子的前院和后院,整个院子有几百平方米,可以用来做农家乐或开茶庄。
“卖价130万元。”
中年男子笑笑,走了。
我在想,如果真有钱,买下这个院子,就可实现许多人向往的田园梦了。
前段时间,读到一本年轻人写的书,叫《借山而居》,讲的是主人公在终南山租了一所农民的小院子,二十年租金才4000元,然后,他花了几千元把房子整修一新,在这里读书作画,过上了隐士般的生活。
他把自己生活片段发布到微信朋友圈,结果经转载后引起了轰动。大量网友表示“羡慕、忌妒、恨。”也有的表示“身不能至,心向往之”。这只说明了一个问题,现代人对于“低成本隐居”,对于“诗意的栖居”有种难以抑制的饥渴。
他们太焦虑了。
但如果真的让那些人去深山中“隐居”,我估计过不了几天,很多人就要喊天,因为对于已经习惯了现代化生活的“城里人”来说,这种“隐居”远不像许多人想象的那么“诗意”。举个简单的例子,对于这种山居陋室来说,晚上成群的老鼠乱窜和偶尔在走廊中出现的蛇就足以吓退绝大部分“文艺青年”。这正像《借山而居》的作者所说,桃花源只是看见的白天,而聊斋才是夜晚……
眼前这座院子和房子都太旧了,需要重新整修(房子基本要拆了重来过),估计化费不会少于购房款(实在是一种高成本的隐居,不是票友玩得起的)。加上这里不通公路,只有一条青石板路从门前路过。想想如果下雨天,打着一把伞,在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上,一步一滑地走回家的即视感,估计很多人都受不了。
在回归自然这方面,我们现代很多人都是叶公好龙。
(四)
在黄葛古道的终点。
我往回望了一眼,这条青石板小路在南山的丛林中时隐时现。这么近,又那么远……
据记载,黄葛古道还是一条战争之道。
最近的一次就发生在抗战时期,对日作战的中国远征军,便经由此路南下云南、入缅甸,踏上漫漫征程。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能回来……
当然,走过这条古道更多的是商贾小贩,挑夫走卒,马帮背夫,行旅过客等,以及发生他们身上的故事。
当你见证了太多的故事后,你想不沧桑都难。
致黄葛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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