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的天气一天天爽快起来，不再嗒嗒落雨，云还是有些的，不是青黑乌云，不过不妨留有少许，但都病去抽丝多出了健康的白。头顶三朵遮阳云不移半步地跟人走，悉心之至，宁一站在云底下，任她左右前后躲避许久依旧看不见自个儿的影子，要说他们没有捉弄的心思宁一是绝不相信的。

4、3、2、1，眼瞅着一号驾驶车厢近在眼前，宁一卸下心事，也不挥手辞别几位，只略微低头，悬着一颗心走进驾驶室，这儿的布置她已相当熟悉了，但如今的身份职位不可同日而语，有点紧张是难免的，她拍拍狂乱的心口安慰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是没用的。

驾驶室的空间不是很小，与普通的乘客车厢一般大小，宁一抬眼就瞧见目光最前方肩并肩的两个驾驶员的位子，一正一副，后排左右两侧是两排椅子，上头行李物品堆满了，猜也猜不到是谁的，唯一一个能休息的被一位高挑漂亮的女乘务占了，年轻女子放松地倚靠墙壁在跟家人通话。宁一可从没有带行李进驾驶室的习惯，带了也只会是些消遣的零食，当然，那是在她捏着一张车票以乘客的身份上车时才会准备的。她望着正前方两个空着的位子，虽然很羡慕正位，但当下来看，副位比较适合自己，再说，车长责任太大太重，她一个见习的新手车长可做不来。然而，就算是副的，面前的各项颜色不同大小不一的操控按钮还是晃了她的眼，瞧那一层密密麻麻的间断发光的半球体，再盯着他们看几秒她都要慌得不行了。

“车、车长。”

宁一听见年轻女子带点儿紧张的声音，哦，还有她起身碰翻行礼的短暂噪音，

宁一立即站起来，离开驾驶位等候在一旁，保持弯腰鞠躬的姿势，“车长。”

“发车时间。”

“12时27分。”年轻乘务紧着嗓子回答，纵然宁一站得远了点儿，还是能感觉到她温柔声线里不可遏制的惧怕。

“你们都很闲，是吗？”

宁一本来被那道视线盯得发毛，可接下来的话旋即使她放下了心，她松口气坐回驾驶位，背对着身后的一切，眼里装满了蜿蜒交错不见尽头的条条铁轨，生锈发红的金属色。

女乘务似乎是收拾好了散落一地的行李，细细的鞋跟哒哒敲在地板上，渐行渐远渐不可闻。

宁一忽然想起来之前换下的那双高跟还丢在6号车厢的厕所里，不由地暗骂一声。距离检票上车时间只剩17分钟，一般发车前15分钟乘客检票上车，赶回去拿肯定来不及，何况自己还挂在枪口上呢，现下只盼望阿姨能手下留情别当垃圾扔出去了。

“宁一？”

宁一咬牙闭了闭眼睛，竭力撑开一张笑脸再次起身，“是，车长。”

黑白两色的制服一闪而过，人却没有坐到正位，而是悠哉悠哉地坐进宁一身边的副位。

这下宁一的表情装也装不住了，“您？”

车长闻言仰起头，一张收拾得十分干净的脸撞进宁一眼底。

师傅果然没能说服师兄来嘛！太让我失望了！换了人就不知道知会她一声嘛！亏她还费心准备了一番漂亮话想拍拍师兄的马屁呢，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可打乱了她原先完美无缺的计划。

“你师兄在4323。”

我的疑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宁一无奈得很，只得如实问：“那您是？”

车长对她的问题也很意外，再伸手一摸衬衫左上侧的口袋，没有如期摸到铭牌，这下子就有些麻烦了。沈迁那死小子只把吊牌给了他，吊牌上的照片姓名都不是他的，虽然肩章可以证明他是车长，但是除了肩章没有一样物件可以证明他是这趟车的车长。

宁一上上下下扫了这位车长一眼，再迟钝也该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了，她面上维持着一副恭谨听命的表情，不敢打断他的思考，实际上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这是不是说明师兄换回来有望了？

“各位乘客，A4147开始检票，请到A22、B22检票口检票进站。”

宁一耳闻二楼候车大厅机器似的报时女声响起，一切烦恼如数尽散，她眼角余光打量这车长沉思拧眉的模样，别说开车在即她身为见习车长本会压力山大了，现下其实连自己那双高跟鞋忘个干净。

正幸灾乐祸的宁一不防车长蓦地抬头盯住她，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

宁一陡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她慌了起来，撇开视线悄悄退后一步。

魔咒恰在此时响起。

“宁一，”车长发话了，一面说一面解开扣住肩章的纽扣，“给你五分钟，去6号把这个换上。”

“什么？”

宁一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又退了一大步，几欲望风而逃。

车长像个没事人一样，显然是不打算站起来更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车长，我只是个打酱油的见习生，您……”

车厢外陆陆续续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喊话声，愈来愈近，宁一这回真的觉得退无可退，大难临头了。

车长摊在她眼前的手心安然躺着两枚象征任重位高的肩章。

“你还有四分钟。”

宁一泫然欲泣，近一些的车厢已经能看见有小部分乘客挎着大包小包上了车，时间飞逝，宁一脚下确有千斤，依旧杵在原地不敢上前。

“三分钟。”车长非常贴心地提醒。

贴心个屁啊，这让她怎么办？纸上谈兵？这可不是演习啊大哥！车上几百号人你当是拿来给我练手的？要是有个万一，就算把她这条小命收了宰了剁了也不够一人一块肉啊！

车长似有所感地回望宁一，嘴里倒没再蹦出冷酷的倒计时，而是牵起个微笑带着蛊惑的意思反问：“你不相信师叔？”

宁一这会子真懵了，想说的话茶壶里倒饺子似的一概堵在喉咙眼儿，脑子转不了弯儿，身体反而不可控制地有所行动了。

不不不！不要接啊！

理智在宁一抖着手接来沉甸甸的肩章之后全数湮灭。

“两分钟。”

自称师叔的男人又变成了个牙尖嘴利的车长，笑容如雾消散。

宁一哭丧着脸迈开步子往6号走，身后魔音频传。

“不要落下你的肩章和铭牌，哦对了，顺便把你那双高跟也带回来吧。”

宁一脚步一滞，僵硬地转身朝所谓师叔挤出个比哭好看点儿的，但怎么看怎么难看的笑，咬牙切齿道：“多谢师叔提醒。”

拥挤从人潮汹涌在各节车厢内，难免互有推搡，倒也一派热闹和谐的景象。

而肩负着重担的宁一蔫了吧唧地瘫在正位，现在，肩章以及车长所拥有的一切特权都是她的了，但天上掉馅儿饼的事从不会凭空出现，她和4147号列车的冒险之旅不过才刚刚开始。